不远处,晏朔寒着脸快速向前追去。与此同时,思语边哭边朝府里跑。
“早知道应该带上李文山他们的。”
“都怪我,我刚刚应该仔细看着公主……”
听着思语的话,思谨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思语太过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因而公主的诸多安排她一概不知。况且,万一此事追究起来,说不定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姐姐,你怎么了?”思语瞧见思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
思谨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李文山已经找到公主了,你不用担心。”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思语没听懂思谨的意思,下一刻她朝着前方招手呼喊:“李侍卫,快来,大事不好了!”
闻言,思谨脸色骤变。
*
身下的地面潮湿而冰冷,旁的干草扎的脸颊生疼,耳畔处嘈杂喧闹的声响,却又好似从极远之处悠悠传来。
聂蕊睁开眼,发觉她在地上躺着。视线所及只有一丝蒙蒙光亮,是从已被封死的窗户缝隙里,偷泄进来的微光。
这似乎不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地方,聂蕊原本安排李文山挟持她与林清月前往的,不过是一座常年无人居住的宅子而已。
聂蕊用手撑着试图坐起身来,可身旁不知放了什么,尖锐之物瞬间刺入掌心。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幽婉的女声:“表妹,你醒了呀。”
“表姐。”
屋内漆黑一团,实在难以辨清这是什么地方。仅凭感觉判断,像是杂物间又像是柴房。那尖锐刺人的东西断在了掌心里,聂蕊坐直身子后,开口道:“表姐也在?真巧。”
听到她这般称呼,林清月面上闪过一抹诧异,随即笑道:“我劝表妹莫要轻举妄动,这周遭都是月季花的花梗,上头的尖刺可是会让不安分之人吃尽苦头。”
聂蕊摸索着不断传来刺痛的掌心:“表姐倒是清楚,不过表姐不怕吗?”
“怕啊,我自然是怕的。” 林清月轻轻叹息一声:“想当年我初入垂怜阁之时,就曾被这刺扎了脚,足足半月有余都难以行走。”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丝毫畏惧之意,反倒像是…… 胸有成竹?聂蕊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尚不确定的猜想。
“那真是可怜,表姐应当小心些的。”聂蕊道:“不过,表姐知道这是哪里吗?”
“是啊,那时我实在太过莽撞,竟阴差阳错替表妹挡了一劫。”
即便在这黑暗之中瞧不见聂蕊,林清月依旧朝着聂蕊所在的方向,她好似没听到聂蕊的询问,自顾自地说道:“那时我日日盼着京城来人,却始终没有人来寻我。竟是独独让我一个人,在那般偏远的地方受苦。”
“每次受罚时,我便在想表妹在做什么?是不是锦衣华服奴仆环绕?一想到这些,我便越是觉得难捱,但我又不能不想。只有牢牢记得,只要牢牢记得表妹,我才能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垂怜阁,是银因何而来的……”
“其实表妹在去往齐阳的时候,我是去看过你的。只可惜你并未瞧见我,你的眼里只有谢云晗。”
“而你也果真和我想的一般,只要想要的便没有得不到的,便是知不可为,也能为之,如此任意妄为,却有总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表妹这些年过得,这般逍遥自在。甚至能在京都,肆意追逐儿郎……如此,真是让我好生羡慕……”
念及谢云晗,林清月的话语中多了一丝寒意。
谢云晗自是翩翩公子,风趣有礼的。他们二人走在一起时,看着是相配的。但也只是表象罢了,谢云晗并不喜欢她。他看她的眼神太过平和,里面并没有什么男子看心悦之人的喜悦和波动。
对于她,谢云晗只是觉得合适而已。若是他们成婚,日后她会是一个极好的帮衬,处理打点一应事务,让他日后在朝堂之上无后顾之忧。
而谢云晗对于林清月,也是如此。他可以给她一个,让人艳羡的婚事风光的身份,摆脱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和轻蔑。
林家是京都里的显贵人家,她的姑母是宫中的太后。但林家无实权,姑母除去太后这个尊贵的身份外,手里却也是没什么权力。而她呢,一个在外长大,被小门小户养出来的林家姑娘,不过是瞧着显贵罢了。若是谈婚论嫁,她不是什么好人选。
但谢云晗的婚事不需要外力帮衬,因为谢家足够显赫。唯一的便是,公主缠着他。这般虽是有很多女子喜欢他,可前头怕公主刁难,后头也怕皇上不满。
但林清月不怕,太后能庇护整个林家,自然也会庇护她。而且太后是亏欠她的,这点亏欠足以让她不怕那些来自于公主的所有责难,甚至那些责难,也能成为她达到目的的利器。
她算计他,他亦没有算计她?
所以她和谢云晗实在是相配,况且,她的表妹也实在喜欢谢云晗。
“那年上元灯节,终究是我替表妹遭了罪,” 林清月回过神来,声音又恢复了温柔:“表妹亏欠我这般多,想来如今也该是偿还了。”
随着她的话落,聂蕊脑袋里传来阵阵刺痛,斑驳的影像划过,是原身那张哭花了的脸。她摁着额角疯狂跳动的筋络,艰难问道:“表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竟不记得了?” 林清月的语气带着些许奇异的惊讶,转而迅速换了话题:“表妹可知这里是何处?”
不等聂蕊回答,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京都里的花楼最负盛名的便是千金楼了,曾经花娘告诉我说,若有朝一日我能名满齐阳,便有机会可到此舞上一曲。说不定能名动京都,成为一代名妓。”
“到时会有不计其数的富家子弟,甘愿为我一掷千金。而我便能成为这天下,最为有福气的女子,那时我便觉得,到底是她眼皮子浅,而今却如我所言了。”
“表妹,如今你我二人皆被困于此地,你心仪的谢公子,想来也要到了,” 林清月轻轻一笑:“你且说说,你我二人,此番谁会更有福气?”
“表姐都做好了算,何故还来问我呢?”聂蕊摁了摁掌心的刺,尖锐入骨的疼痛,似乎能将那细碎的记忆唤的清晰一些。阵阵心悸袭来,连呼吸也渐渐变得艰难。
至于谁会幸运?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清月适时地噤声不语。
下一瞬门被推开,明亮的光线倾泻而入,聂蕊被刺得难以睁开双眼。
只听得林清月嗓音略带哽咽地喊道:“谢公子。”
而当聂蕊抬起头时,便看到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扑入了门口谢云晗的怀中。随之映入眼帘的,是谢云晗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
“昭昭,我早已言明,今夜我与林小姐不过是偶然相遇,你为何还要如此?”
此刻,林清月的问题已然有了答案。
聂蕊对上林清月微微侧来的余光,一字一句道:“不是本宫。”
与此同时,林清月眼泪簌簌而下:“谢公子,定然不是表妹,她与我一同被困于此……”
脑袋里好似被一根钢针来回翻搅,便连眼睛也带着肿胀的痛感。聂蕊闭上眼,思绪已经乱成一团,艰难的重复:“不是我……”
“公主,你可知你失踪之后,你的婢女与侍卫先是前往了一处偏僻的府宅,而后才开始四处搜寻你。” 谢云晗的声音浸着寒意:“你可知,名节于普通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你是要,逼死她吗?”
“表妹……真的是你?” 林清月娇躯微微颤抖,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聂蕊,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眸中却带着明显的笑意,她的嘴唇悄然无声轻动,吐出三个字眼:是我赢了。
晶莹的泪珠不停地滚落,随即林清月紧紧握住谢云晗的手,“表妹,她只是过于爱慕你,一时想不开才会这般……”
“林小姐无需为她求情,此事我定会如实呈于皇上。”
安抚完林清月,谢云晗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之中,满是失望:“是我让你变得如此偏执吗?或许当初我不该心软,救下你。”
就在最后几个字落下的瞬间,聂蕊的脑海中仿若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开来,无数画面重影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谁在说话谁在哭笑。数不清的模糊人脸与声音相互交织回荡,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
她呆坐在原地,深处涌出的记忆如暴雨般席卷而至,使得她一时间动弹不得分毫,只是喃喃道:“不是我。”
如此已经这般明了,竟还是不知悔改!
“林小姐,我们走吧。” 谢云晗满心失望,他搀扶着一旁的林清月缓缓离开柴房。
“不带上表妹吗?”
“她是公主,自然轮不到你我来管。” 谢云晗微微顿了顿,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眼前浮现出大片绚烂的花灯,聂蕊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可她眼前所见的,却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
她,坠入了别人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