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那人就在里面。”
夜晚,京都一处赌坊外,晏朔身着一袭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身旁之人轻声禀报后,他微微颔首,低声下令:“分散着进去。”
“是。” 那人赶忙应道,态度甚是恭敬。
这位晏大人,虽是晏家才寻回的庶子,瞧着生得一副神仙的模样。实则手段凌厉狠辣,就连刑部里的一众老人都自叹弗如。他背后有晏家鼎力支持,又师从名师,自身更是颇具能耐。起初众人对他并不服气,可随着时日推移,也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
踏入赌坊,一股浓烈的酒气与酸臭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一旁的人皆忍不住皱眉屏息,晏朔却未有丝毫动容。
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众人的影子随着骰子的翻滚跳动,被拉得修长而扭曲。暴怒的呵斥声与肆意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混乱嘈杂。晏朔稳步走入其中,锐利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身形瘦小、面容黝黑的男子。他朝身旁之人轻轻点头示意,那人会意,当即带着人围上去。
晏朔站在一旁,正思索间,忽然听闻耳畔传来一声怒骂。他顺势抬眼,目光落在说话之人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模样有几分俊俏的公子,轻浮的眉眼下是一片纵欲过度的乌青之色。
“他娘的,爷就不信了,这把爷还能输!” 那公子叫嚷着。
话落,当即有人嬉笑着打趣:“林公子,这话您今晚可是说了好几遍了,不如先把那输的五千两银子先给补上吧?”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赖账?” 被称作林公子的人脸涨得通红,他怒指那人,而后又得意地炫耀道:“我告诉你,爷爷我快要发达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娶公主了!”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纷纷大笑,笑他做梦。
而原本目光放空、若有所思的晏朔,神色却陡然一变,着那林公子眸色渐渐变得暗沉无比。
“嘿,你们可别不信!” 林公子哼了一声,愈发得意,“我娘说了,这事八成能定下。到时候别说这五千两银子了,就是五万两,五十万两,都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一个酒瓶子裹挟着尖锐的风声,径直砸落在林公子头上。瞬间,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晏大人,” 前来寻晏朔的人见状一愣,问道,“那人可是有问题?”
“手滑了。” 晏朔冷冷丢下一句,便径直转身离去。他余光扫过那抱着头哭天抢地的林公子,眼中寒光凛冽,似有杀意隐现。
*
之后的几日,聂蕊在府里静静等待着,她下线前最后一个重要剧情点。不过这中间她倒是听闻一道消息,说是林府的小公子在赌坊与人斗殴,脑袋破了伤口见不得风,需得静心调养一阵子。
那所谓的召见自然不了了之,只是太后疑心是聂蕊做的,当即又把叫进宫好好训诫了一番。可真的冤枉了聂蕊,这还真不是她做的。
至于是谁,聂蕊在公主府前见到了晏朔。只一眼聂蕊便移开视线,没有多做停留。
眼睁睁看着聂蕊的身影消失,晏朔神色黯淡。他在公主府前伫立良久,才缓缓转身离去。脑海中回想起在赌坊里听闻的那些话语,眼眸中不禁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那样卑劣的杂碎,怎敢觊觎公主的……
*
终于到了上元节这日,聂蕊来了谢府,并未大张旗鼓。
和谢老夫人客套了几句,谢老夫人几乎以一种避之不及的态度将她送了出来。也不知道原身究竟在谢府干过什么事,府里上至谢家老夫人,下到丫鬟小厮皆是避着她。一路上,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谢云晗的住处。
谢云晗住的地方叫做盛风院,院里有一颗有些年头的松柏。此时他正在树下,摆了棋盘与自己对弈。举手投足间尽显闲散洒脱之态,眉眼之间流淌着闲适自在的神韵。
刚刚谢老夫人提及,说他再过几日便要去翰林院任职了,想来这是最后的清闲。据说他那日游街之时,引得众人竞相追随观望,场面好不热闹。
谢云晗似有所感抬眸望去,眉头微微一蹙,随即笑道:“昭昭,你怎么来了?”
聂蕊的目光在他微蹙的眉头处稍作停留,这一瞬间她很想转身直接离开。然而,心口处那绵延不绝的疼痛,催促着她上前同他说话。
“恭喜你了云晗哥哥。”聂蕊嘴角扯起一抹笑缓步上前。
谢云晗笑笑让聂蕊坐下,彼此之间竟似隔了一层薄纱,透着些许生疏,一时间竟有些安静。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是聂蕊说话,谢云晗始终是沉默的,只是他总是一副好脾气言笑晏晏的,倒也不会令人觉着被冷落轻视。
“云晗哥哥,母后前几日想为我赐婚。”最终还是聂蕊出声打断了沉默,她抬眸望向谢云晗,轻声问道,“母后还同我说,你已有心悦之人,可是真的?”
谢云晗那原本正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须臾,棋子稳稳落于棋盘之上,他抬眼,脸上笑意依旧:“不知是哪家公子?”
他的目光清明坦荡,其中不见丝毫儿女情长之意,仅对聂蕊所言之赐婚一事作了回应。
至于另外一个问题,避而不谈已经是自有结果。识趣的人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原身不在其中。她非得要旁人将拒绝的话毫无保留地当面说清,白纸黑字的写上去,她才会认清。
心中徒然生出一股紧迫而又焦急的焦躁,聂蕊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急切:“你知道我的意思。”
谢云晗微微蹙了蹙眉,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略微低沉,却着重强调道:“你是妹妹,昭昭。”
他微微加重了语气,特意强调了“妹妹”这两个字。
“你知道吗,云晗哥哥,你这话听得我直犯恶心。”迎着谢云晗的目光,聂蕊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嗤笑,“妹妹?你算哪门子我的哥哥?你我姓氏不同,又没有血缘关系,我算哪门子你的妹妹?我的哥哥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位,而你姓谢,咱俩之间有什么兄妹情分?”
“昭昭,”谢云晗不禁皱起眉头,“你我自幼相识,自然是有兄妹情谊的。况且如今我已有了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可你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聂蕊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起身时带翻了面前的棋盘。
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半大少年的谢云晗背着原身,原身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眼里泪水流个不停。是他对原身承诺,以后会一直陪着她,这是原身的执念。
“我日后要嫁人,你日后要娶妻,你如何一直陪着我?”
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哪怕……” 谢云晗缓缓站起身,抬手想扶聂蕊坐下。
“我不想再听这些话了!”聂蕊却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手:“只有结为夫妻才能永远在一起,不然你如何陪着我?”
“昭昭,我向你保证,即便日后你我各自嫁娶,我亦会始终对你关怀备至,依旧是你的兄长,这点永不会更改。” 谢云晗和声劝说道。
“可是我有哥哥啊,”聂蕊眨了下眼,溢满胸口的酸涩让她开口的声音都带了哽咽:“我的哥哥他对我很好,可是他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我的身边。是你说的,是你说的只要成婚就可以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听闻此言,谢云晗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迷惘。
其实,大多数面对他时的神态语言,并不是聂蕊在做戏。而是这幅身体里的情绪,她时常能感觉到这幅身体里,压抑着一股对谢云晗难以割舍的执念。不怪之前520会误会她喜欢谢云晗,毕竟以往在面对谢云晗时,她凭借这股情绪流露的情感不是假的。
而此刻,看着谢云晗眼中的那丝困惑。霎那间,聂蕊几乎听到整个身体里那些残存情绪的悲鸣。
他忘记了,他不记得了他说的话了!
“或许我曾说过某些令你误会的话,” 不知为何,谢云晗此刻竟有些不敢直视聂蕊的双眸,他稍作停顿,垂首低眸,眉间那无奈之色映衬着温柔的语调,仿若在劝解一位误入歧途的少女,“只是如今我已有心仪之人,世间的优秀儿郎众多,我不过尔尔,你还是莫要执着于此,更莫要去招惹清月。”
“执着,招惹?可做这些的人不是你吗?云晗哥哥。”
无数个记忆碎片里,每次原身伤心时,谢云晗永远会出现。一次又一次的许诺,一次又一次的种下暗示。我是可靠的,安全的。那种喜之若狂的情感不合常理的地方,他当真不知道吗?
或许他是无心的,但他定然早已有所察觉,却未加阻止。甚至蓄意催化,如今觉得无甚用处,便弃如敝履。
一滴圆润的泪珠,从聂蕊的眼角快速划落,没有掀起丝毫涟漪:“如果我执意,要去找她的麻烦呢?”
闻言,谢云晗望向她,那双平日里总是盈满笑意的眼眸中,此刻竟透着逼人的气势:“昭昭,行事莫要太过狠辣。”
“我狠辣?”
聂蕊的身躯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她轻咬舌尖,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良久才道:“如此说来,那时的话,已不作数了吧?”
对于聂蕊提及的话语,谢云晗此刻确实毫无印象,既然想不起来,想必亦是无关紧要之事。他微微点头:“不作数。”
“好。” 聂蕊从袖间取出一支白玉簪子,随手掷出,玉簪落地断成数截。这是在齐阳之时,谢云晗送她的那支。
谢云晗的手指微颤动,最终没有说话。
“在齐阳时,你还欠着本宫一样东西,本宫曾让你代为保管,此事你应未曾忘却吧?”
谢云晗点头:“你想要何物?”
“今天晚上在带我逛一次上元灯节吧,”仿若所有的情绪都已宣泄殆尽,聂蕊面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唯有声音透着些许疲惫:“仅此一次,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也绝不会去找林清月的麻烦。”
谢云晗沉默良久,而后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