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怎会在此处?”林清月朱唇轻启,语带浅笑。
“殿内稍显沉闷,便出来走走。”谢云晗面上笑意温润,缓声道,“前几日淳书同我说你病了,什么都吃不下,我特意让他给你带了些吃食,不知你可曾见到?”
他看向林清月的目光,满是缱绻温情,毫无勉强与无奈。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脉脉柔情。
心口处仿若被尖针狠狠刺入,传来一阵细密而急促的痛。聂蕊想转身离开,可是又被身体里残留的情绪如蛛丝缠绕,竟是怎么也动不了。
“我……已见到了。”林清月面染薄霞,微微低垂的脖颈似是寒夜里的一株清荷。
不能再听了,还没到她的戏份,不能给自己加戏。
聂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迫使自己转身。而最后的一些只言片语,仍裹挟着丝丝寒意,悠悠飘来。
“你前几日说的那本书,我回去仔细找了一番,虽然没有找到真迹,却找了一本誊抄的,若是你想看,过两日我带给你。”
“有劳公子费心。”林清月笑着道谢,余光悄然瞥向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不着痕迹地掩去。因聂蕊不得随意出府,这段时日,她与谢云晗于诸多宴会上屡屡相逢。因他前往齐阳而产生的疏离之感,不仅烟消云散反倒更胜几分。
聂蕊走出那片地方后,全身力气被瞬间抽干,再难迈出一步。她不想回去,便让思谨扶着她到一处凉亭休息。
只可惜,人多的地方,僻静的地方也不会僻静。
两个人,或是三个人?渐近的脚步声稀稀落落,聂蕊缄默无言将头靠在凉亭立柱上,阖上双眸。见她这般模样,思谨亦垂首不语。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压低的气音里仍能让人感到里面那气愤的情绪。
直至一声沉闷之响,紧接着传来低喝:“晏朔!你不要以为有大伯护着,我就奈何不了你!”
待脚步声渐远,聂蕊慢慢睁眼,朝着发声处望去。她已经有半月余没有在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今天倒是接连着听到两次。
第一次是她进宫的路上,听到路边人谈论晏家最近发生的趣事,作为故事的主角之一,晏朔的名字被反复提起。
夜里,沉重缓滞的呼吸声格外刺耳。聂蕊站起身,准备从另一边离开。
听到细微响动,晏朔面色陡然一滞:“谁在那里?”
寒风拂过,灯盏摇曳,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一张娇艳面容在朦胧光色中映现,如同冰冷的瓷釉。
“公主……”晏朔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怔怔地凝视着几步之外的人。他忍不住上前,却又在聂蕊的注视下停住了脚步。
聂眼神在他身上扫描了一番,冷淡的眸光里隐现一丝几不可察的疑惑:“这就是你一定要离开,要过的生活吗?”
她的视线自晏朔衣摆上的污渍,缓缓上移落于他的面庞,轻声叹道:“真狼狈。”
平淡至极的声音,犹如携带千斤之重,压得晏朔胸口呼吸困难:“公主,只是想让您看到奴,您别不要奴……”
那双清澈的眸子还是那么漂亮,里面氤氲着些快要溢出来的水色,然而却不改其满口谎话的本性。
“做什么选择就要承担什么后果,不要说是因为旁人,你只是为你自己。”聂蕊垂眸掩去眼底的幽沉之色:“而且,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要一个,一再弃本宫于不顾的人?”
晏朔哑口无言,尽管不是本意可这是事实,最终他只能狼狈的站在原地。聂蕊那异常平静的面容,看的他心底发慌。
“公主,奴才知错了,恳请您赐奴一个重回您身边的机会……”
聂蕊转身的脚步顿住:“你如今已经是晏家尊贵的小公子,不是公主府中那身份低贱的小奴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做什么这般样子?”
话落没有在看他一眼,径直离去。
“宿主,您说的话会不会有些太过分了?”520小声叨叨。
“过分吗?”聂蕊眸色冷冷。一点也不过分,人性如此,对主动送上门的东西总是嗤之以鼻,既然如此,那就别要了。
*
宴会散去之时,聂蕊于太后所遣嬷嬷的随侍下,离开离宫。
宫门前灯盏煌煌,照得四下里一片通明。举目望去,聂蕊看到晏朔随着一面容肃穆之人上了马车。以及,谢云晗和林清月两人分别之时的点头示意时的浅浅笑意。
谢云晗似有所感,待回眸看去,却没看到那目光的源头。
*
聂蕊终于抄完了一百遍女戒,当她带着这些抄写好东西,随太后遣派的嬷嬷踏入宫门之际,她才知道会试原来已经结束了。
慈宁宫里依旧是欢声笑语,聂蕊站在门后愣了会儿,恍惚有种刚从齐阳回来时的感觉。直到旁边的嬷嬷催促,她才进入殿内。
一如往昔,她一来气氛就冷了。那抄写了一个冬天的成果,被特意盯着不许造假的成果,太后只轻描淡写瞥了一眼,便有宫女将其取走。
太后用那还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对着林清月说道:“那谢云晗才俊不凡,承蒙皇上亲擢为探花郎,正好与月儿相配。”
言罢,她眸光转向聂蕊,笑问道:“昭昭你说是不是?”
虽是笑着,神色中却自有一股警告的意味。
“姑母,”林清月晃了晃她的胳膊,面色泛红一副小女儿姿态。
“母后,和谢云晗有婚约的是我。”聂蕊垂下眼,打断了她们的姑侄情深。
闻言,林清月脸色立刻白了。
太后声音骤寒:“哀家与皇上未曾为你定下此约。你的闺阁礼数何在?竟为一男子,截断哀家言辞。况且,那谢云晗对你并无属意,他与月儿情投意合,你何必要坏月儿的姻缘?”
“怎么是坏了她的姻缘呢母后?明明早早求着哥哥赐婚的是我啊。”
聂蕊轻声低喃的话,太后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儿臣说,那又如何,儿臣喜欢的,那便是儿臣的。”聂蕊抬眼,不急不缓开口。
“姑母,昭昭钟情于谢公子……”林清月强作笑颜:“既然如此,月儿无意与表妹相争,您切勿动怒。”
“什么叫做你和她争?”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她欠你的,你何尝与她争了?”
闻言,聂蕊只觉得冷的厉害。
为什么明明,明明是她的女儿,却永远不会被偏袒……
“如今你确实到了选驸马的时候了,哀家自当为你择一佳婿,然绝非谢家。”太后神色冷峻,“你莫要再任性妄为,给你皇兄徒增烦恼。谢云晗绝无尚主之可能。且你生性乖张,需得觅一位容人之量者。依哀家看,淳书倒是相宜。”
“母后说的淳书,是几日前,在花楼里和人大打出手的那个吗?”
“儿臣实在无福消受。”聂蕊神色带着几分嘲讽。
“表妹,淳书他只是遭人挑拨,并非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林清月忙出声,为自己的弟弟辩解。
“遭人挑拨就去了花楼?”聂蕊微微扬起眉头:“母后您还是莫要来说我了,我之前做的那些在您口中所谓的荒唐事,可都是我自己主动而为,并非被人挑拨。倒是他,被人挑拨就算了,自己的头还破了,想必是个天生的蠢材。”
眼见姑侄二人的脸色齐齐变得难看,聂蕊心里方才稍稍畅快了些许,又道:“本宫最是见不得蠢材。”
“混账!”太后顿时脸色大变,正要再骂,却有侍者前来通传,说是皇上宣召公主觐见。
尽管心中极不情愿,太后也只得放人离开。只是在聂蕊离开之际,太后仍出言叮嘱:“过些时日淳书入宫探望于我,届时你也同来。”
聂蕊步伐未停没有应声。
*
“昭昭。”聂歙自御案前抬首,淡薄日光自窗棂倾洒而入,落到他眉眼之间。他习惯性眯眼时,快速而轻盈的眨了两下眼睛。
聂蕊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眸光盈动:“哥?”
“怎的哭了?”聂歙神色间满是紧张,匆忙起身,或许因动作太过迅猛,起立时竟踉跄了一步。
“哥!”聂蕊赶忙上前扶住他,瞥见他略显苍白的面容,心中猛地一揪。
“我没事,”聂歙无奈笑笑,被聂蕊的搀扶坐下:“只是坐得太久了,有点累。”
“不要久坐不动,”聂蕊顺势在他身畔坐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上的折子,其中有两个字尤为醒目。
捕捉到她的视线,聂歙笑着解释道:“近日刑部有一叫晏朔的人获举荐,才能很是出众,接连侦破两桩陈年旧案。”
听到晏朔的名字,聂蕊眉心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
“这人你认识?”聂歙装作不经意问道,有些事只要他想知道,自然瞒不过他。
聂蕊摇头示意自己不认识,开口换了话题:“刚刚在母后宫中,母后说要给谢云晗和林清月赐婚。”
闻得此言,聂歙身形微微一顿,沉声道:“我断不会应允。”
短暂的沉默过后,聂蕊轻声道:“其实谢云晗不同我牵扯到一起,才是最好的吧?”
“昭昭,待过两日,我便下旨为你……”
“哥,不用了。”聂蕊抬眸,迎上聂歙关切的目光,眉眼弯弯,“我也并没有很喜欢他,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我想等我问问他,就好了。”或许唯有这样,方能抚平这具身体里的某一部分痛苦的情绪。
话至此处,聂蕊稍作停顿,继而又道:“或许会给你添点麻烦。”
“你若不给我找麻烦,我反倒难以安心。”聂歙丝毫不给面子的笑了。
“哥,你对我这么好,”聂蕊满心困惑,“是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怎会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聂歙语带欢畅,笑声朗朗,“你是我的妹妹,无需你做什么,我本就理应对你关怀备至。”
“就这样?”
“就这样。”
望着聂歙面上的笑意,聂蕊不理解。从小母亲告诉她,世间万物都是交易。想得到某些东西,就要拿出别人想要的筹码。因为她天生没有母亲喜欢的筹码,故而成年后,她也坦然接纳了不被母亲喜欢的事实。在此之前,没有人和她说过,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某些东西。
哥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这一瞬间聂蕊有些后悔,之前和他的相处的太过于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