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实在毒辣,从书房出来滚滚热浪扑面而来,逼的聂蕊险些睁不开眼。匆匆返回住处,就瞧见廊檐下等着的晏朔。
正是盛夏阴凉处也并不会凉快些,聂蕊轻吩咐一声率先步入屋内,很快晏朔被带了过来。
只见他本就白皙的面庞,被热的泛着红晕,脸上的那道疤,在此时到是没有那么明显了。
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疤上,聂蕊才想起她忘把玉颜膏带了。这个念头刚起,思谨便掀开门帘款步而入,手中所捧的紫木盒子,正是她遗落的玉颜膏。
也不过是刚回来,就把她落下的东西送了回来,像是生怕聂蕊在借口回去似的。
聂蕊神色恹恹,取出一罐玉颜膏来。
瓷白的小罐打开,内里盛着淡青色膏体,湿润亮透跟果冻似的,散发着淡淡清香。
她目光随意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人,突然来了点兴致,当即吩咐他上前。那双玉手执着丝帕,漫不经心地在晏朔那道疤痕上擦拭了下,随后用指腹蘸了些许淡青色的膏体,在他脸上轻快的涂抹开来。
微凉的指腹落在晏朔脸上,带来丝丝凉意,可它触碰过的地方却愈加滚烫,随之而来的是穿破皮肉的痒意。
在晏朔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和他这般亲近过,哪怕母亲也没有。
他半仰着脸安静的跪在聂蕊裙边,努力克制着想挥开这只手的冲动,任凭那不知名的痒意如潮水般肆意蔓延。浓密的眼睫不停颤动,整个人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任她肆意摆弄的乖巧模样。
旁边冰鉴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冷气,可晏朔身体里却兜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意,冷热交替使得他的思绪都有些混乱了。
这伤疤太长,聂蕊反复蘸取了好几次药膏,才算是勉强涂抹均匀。原本如细长丝线般缝合在脸颊之上的疤痕,此刻因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反倒像块欲盖弥彰的补丁,看上去愈发显得丑陋怪异。
她挑着晏朔的下颚,左右仔细端详了片刻,待将指尖上最后一点药膏均匀抹开后,动作利落地松开了手。
“好了,这药膏你拿回去用吧。”
一直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的思语,满是惊愕诧异。眼见聂蕊松开手,她急忙拿着帕子匆匆上前,谁料想,仅仅这短短两步的距离,竟被截了。
“公主,让奴来侍奉吧。“仿佛没看到思语的不乐意,晏朔去接丝帕的同时又补了一句话,如此一来,思语只得把帕子给了晏朔。
伤口处的灼热感被丝丝清凉悄然取代,晏朔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丝帕,另一只手却如捧着珍宝般,托起聂蕊的手,那转瞬即逝的清凉须臾又没了踪迹。
他微微垂眸,将那白皙指尖上淡绿色的药膏,轻柔而谨慎一点点地拭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动作很是小心。
有点痒,目光在晏朔眼下的青黑处顿了下,不过还能忍,聂蕊心想。
眨眼间,手上的药膏便被擦拭干净。晏朔缓缓收回手,轻声道:“公主,奴的脸已好了许多,不知平日里能做些什么活计?”
还未搬至逢霜院时,晏朔还能帮吉祥做些活,虽微不足道,却也聊胜于无。搬来后,他便整日无所事事。甚至前几日公主府发放月例,竟也有他的一份。哪怕晏朔极力推辞,却仍被强行塞到手中。
团在晏朔手里的那点丝帕被手心的温度蒸的半干,他垂着头又补了句道:“奴想多为您做些事。”
余光瞥了一眼在旁气得直跺脚的思语,聂蕊支着下颚不紧不慢地开口:“可本宫这儿,着实没什么事需要你做的事。”接着话锋一转,“想好要什么了吗?”
晏朔道:“奴别无所求。”
有些话一听就是假的,但再问得到的还会是这个答案。
聂蕊懒得拆穿他直接问:“你想读书吗?”
“本宫只问一次,你想好再回答。”
闻言,晏朔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小心翼翼地试探:“奴……真的可以读书吗?”抬目望来的目光隐含期盼。
以往聂蕊认识的人里没有这样的,他们大都是意气风发张扬肆意或是心思深沉不露山水。不像晏朔,浅淡的心思让人一眼望到底,虽是有着几分小聪明,却乖巧温顺毫无矫揉造作,那乖顺之态仿佛浑然天成。
这样的性子,倒也不让人厌烦。要是遇到个恶劣的,一定得要开出许多条件作为交换。聂蕊不禁微微弯起眼眸,她可真是个好人呐。毕竟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喜欢就够了。
“本宫说可以那自然可以,不过你的字确实很丑,记得勤加练习。”
人是要拘在身边不放的,既然这样,对他多宽容些也没什么。于是当着晏朔的面,聂蕊将晏朔读书的事,一一吩咐了下去。
*
逢霜院
雕饰精美的紫木盒子里,盛放着公主府现今所有的玉颜膏。
晏朔轻轻拭去脸上那淡绿色的膏体,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当时思语震惊的神色来看,他知道这东西很难得,且原是公主府里没有的。
它来处并不难猜,应该啊公主喜欢的谢公子所赠。
这般价值不菲之物,本非他所能用的。然此刻却实实在在归他所有,是公主特意相赐。从别人处要来独独给他的,想到此晏朔脸色渐渐缓和。
“公子,思语姑姑说给您的书房已经准备好了,让您先去看看。”门外传来吉祥的声音。
虽然晏朔说了不需要伺候,从聂蕊那里出来时,便见吉祥已在外等候,于是也不再推辞。
晏朔应了一声,将物品仔细收好,而后拿起放置在门边的竹骨伞,步出院门。屋外烈日高悬,思语和吉祥正等着他。
随着思语沿着连廊直行,行至尽头后右转,穿过一道垂花门后又走了一段路,才到地方。
这是座被竹林掩着的清幽院落,好似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纷扰,很是静谧安宁。院内,一座以太湖石精心堆砌而成的假山矗立其间,潺潺流水蜿蜒环绕。相较于公主府其他奢华繁复之地,这里算得上是质朴,不过十分适宜。
院落之中,共有两间屋子。思语引领着晏朔,拐入左边的那间。
可能是因为这边竹林环绕,屋内相比于外面凉快许多。墙上挂着字画,厚重的紫檀木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一旁的矮小的几案上还摆着副棋盘,周围放着几个竹制的坐具。精美的苏绣白玉屏风后捎带了个里间用来小憩,简单齐全。
因而,当思语询问晏朔是否合意时,晏朔微微颌首,自是毫无异议。
“如此便好。”思语一直紧绷的面容,这才松缓了些。她并非厌恶晏朔,只是心底暗自觉得,此人并不值得公主格外眷顾罢了。
临行之际,思语敏锐地捕捉到晏朔的目光,频频投向右边那间上了锁的屋子。立即出声警告:“那是公主的书房,未经公主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室内每日皆有专人悉心打扫,即便是细微的变动,都会被察觉。”
晏朔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点头。
*
炎炎夏日里吃着碗冰粥,顺带打卡完成痴心纠缠男主不放的成就,很是划算。
最后一口带着细碎冰渣的冰粥在嘴里化开,聂蕊擦擦嘴角开启了她的日常 “作妖” 模式。
“云晗哥哥,这几日我给我的小奴请了夫子,教他读书呢。”
“读书?” 谢云晗微微挑眉,问道,“可是他提的要求?”
对于那小奴存在的意义,谢云晗心中自是明了。他一直将聂蕊当作妹妹般呵护,自是要看顾她的。他脸上虽无异色,心里却不赞同在这聂蕊在上面太过上心。
“他哪能做得了我的主?” 见谢云晗这般反应,聂蕊喜上眉梢,“男子总归要和云晗哥哥这般才貌双全才好。”
双目对视间,聂蕊那黑亮的眸子里满满都是谢云晗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丝不悦悄然消散,谢云晗轻轻笑出了声:“所以你就给他请了夫子?”
“嗯,” 聂蕊点头应道,“他很是好学,云晗哥哥不如将你珍藏的书借我几本,我拿回去给他瞧瞧。””
以聂蕊的身份,想要什么书找不到。不外乎又是试探谢云晗的反应,只等他稍有异色,她便能加以追问。
“倒也好。”谢云晗暗叹了口气,“既然给他请了夫子,他平日里要读什么书,夫子自然会给他安排。我所藏之书,他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领悟。”
事实虽是如此,但这不是聂蕊想要的。她在谢云晗这里,更多的是想要探寻他的态度。
谢云晗显然也反应过来:“我再给你寻上几本合适的。”
聂蕊点头没在说什么,接下来也不在闹腾,毕竟要是谢云晗走了,冰粥就没得吃了。
约莫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聂蕊起身准备回去。刚打开门便和准备进来添冰的谢明撞了个正着。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日子聂蕊鲜少见到他。
身前被热气蒸腾,背后有凉气缭绕,这种感觉着实难受。聂蕊瞥了一眼向她行礼的谢明,径直走向思谨撑开的伞下,翩然离去。
谢明似是生怕那炎炎热气涌进屋内,提着装冰的篓子进屋后,便将门关得严实。冰鉴中的冰已融化了不少,他弯腰仔细地添上新冰。
“谢明,这几日得空你去寻些通俗易懂的书籍来。” 谢云晗吩咐道。
谢明微微顿了一下,应了声是,随后说道:“公子,您此次从清风小院回来得匆忙。若小的没记错,那里好似落了几本。”
“那就去取回来吧,记得再多寻上几本。” 谢云晗神色淡然,不甚在意。随后又问:“府中的冰可还够用?”
如今的住处于谢云晗而言和客栈没什么两样,不比之前京都家中有专门的存冰,不需要买。没等谢明回话,谢云晗又叮嘱,“记得多买些,若是不够给公主做冰粥,她要罚你,我可不会说情。”
芳嬷嬷来到公主府后,对聂蕊的行为稍有管束。想到聂蕊近来每次前来都必不可少的冰粥,谢云晗不禁笑着摇头。或许是她近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冰粥之上,脾气也缓和了许多,如此发展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谢明低声应是,眉头极不明显地皱了一下。他说出那番话的本意是想提醒公子该离开了,可公子却并无此想法……
莫名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