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阳郡守的宅院并未坐落于城东那片显贵的地界,而是位于城南。因为郡守住在这片儿,这边相较于其他地方总是显得较为清净些。
此时,城南一间幽静的小院内,云姑泪流不止。
“怎会如此?”她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想去摸晏朔的脸,却又害怕碰疼了他一时不敢动作。
晏朔搀扶着云姑缓缓坐下:“姑姑,无事的。”
“怎么会没事?这么长的疤!”云姑满心疼惜,眼眶泛红。
晏朔不在意道:“如今这样反倒还省了不少事。”
“你这孩子,”云姑强忍着泪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语气变得有些小心:“当今面容有瑕者不得入朝为官,你可知晓?”
“姑姑,我本就才学疏浅,即便参加科举,恐怕也难以高中。”晏朔出言劝慰。
云姑却越想越是后悔,她紧紧盯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喃喃低语:“花娘定不会轻易放你走,我早该料到的。若你直接离开,哪会如此?是我拖累了你。”
“姑姑您别这样想,若说拖累是我拖累您才是。且花娘本就打算把我卖掉,她早已找好了买家。”
哪怕花娘不放人,可云姑手里存的有银钱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差,然而因为他的缘故,云姑手里的银子全都被她慢慢撬走。
云姑嘴唇微微颤动:“她竟敢如此行事?”
晏朔将自己卖身为奴之事巧妙隐去,详细地向云姑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
望着云姑那双已不复秀美的眼眸,和声安慰道:“幸得公主相救,还允我在公主府做工。如今花娘也不敢再来找我麻烦,比起这些脸伤了倒是小事。”
为奴者命不由己,比起这些只是伤了脸,确实只是小事一桩了。
云姑冷静下来,又想起外间的传闻,犹疑道:“据说公主她喜怒无常,你在公主府……”
"只是传闻罢了,公主极为心善。。只是如今我这般模样出去谋事做工,怕是没人会用我。"
晏朔敛下眉笑道:“我在公主府里过得很好,公主还曾说日后会寻些淡化疤痕的药给我用,或许这疤痕当真能消除。”
“现如今您只管好好调养身体就是,别的都莫要放在心上。”
如此之深的疤痕,又怎会轻易去除?晏朔与云姑心中皆明了,这番言语不过是用以慰藉彼此罢了。
可即便知晓这只是宽慰之语,又能怎样?
云姑眼眶泛红,怔怔看了晏朔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当真就这般甘心?”
她的小姐生前藏书颇丰,自小姐去后这些书就都被扔到了后院当柴烧。是幼年晏朔帮人干活加上她给的银两,才把书换回来。半大的孩子抽着做活的间隙学习,晚间别人睡得正香他借着檐下的光苦读,哪怕无人教导,可云姑相信小姐的孩子不会比别人差。
晏朔神色平静似是已经认了命,见状云姑握紧他的手,“不如去京都,去…”
“姑姑,已经很好了。”
晏朔打断她的话神色自然的把买来的药妥善放好:“姑姑以后您的药,千万别再反复熬煮了。”
少年生的一副好样貌,可右脸上横了道一指长的疤,纵使他另一半脸仍是俊雅,可也让人不敢多看。正如晏朔所说,如今他出去做工怕是都会被人嫌弃。更何况去那深不见底的京都?
云姑只得把喉间那口叹息压了下,轻声应好。
*
纱幔悠悠低垂,鎏金香炉内袅袅甜香轻盈升腾。和着冰鉴上飘来的袅袅凉气,倒多了几分清爽之意。
聂蕊午睡醒后,便见李文山来回话。
“人回来了?”
“回公主,晏公子并未多作停留。”李文山恭敬地回道。
“还挺快。”聂蕊懒懒打了个哈欠,一张芙蓉面上还带着些许刚睡醒的红晕。
晏朔这几日一直试探着出府,聂蕊是知道的。加上前些时日,他往外送信报平安,聂蕊怎会不知他的意图所在。只是没想到他会回来这么快,毕竟这几日她并未召见于他,原以为他会在外面多待些时候。
“行了,你下去吧。”
聂蕊轻轻摆了摆手随即起身,她又吩咐思谨提着事先精心备好的点心,去往谢府路上,碰巧在路上遇到刚回来的晏朔。
晏朔躬身行礼,感受到聂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他回来的迟了。
时值六月,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太阳光也比往日毒辣。可晏朔脸上未作任何遮掩,那道令人心悸的疤痕就那么赫然的显露在光下。
新生的疤痕是不能多晒,聂蕊目光停留数秒,将手中打的伞递给他:“拿着,别晒伤了。”
她的身上尚带着些许冰鉴传来的凉气,以及一股晏朔从未闻过的甜香,此香与她往昔惯用的兰花香截然不同。
晏朔垂首接过还未谢恩,那刚刚还驻足在他身前的人,已转身向着府门方向快步走去。她的步伐较之以往略显急促,嫣红色的裙摆随风飘动,宛如烈日之下绚烂盛开的红莲,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他视线之中。
公主似乎并未察觉他私自出府之事。
清凉的竹骨伞柄在他的手心渐渐被握得温热起来,许久之后,晏朔才缓缓转身,朝着来路往回走去。
*
谢府书房里有张和整个书房都不相称的梨花木椅子。
相较于其他的椅子,它更为宽大些,上面铺了柔软的丝绸垫子,冰冰凉凉触感极好,它是聂蕊的专用座椅。
此刻,聂蕊毫无仪态地蜷缩其上,朝着谢云晗伸出手,娇声道:“云晗哥哥,再来一碗冰酪。”
尽管屋内凉意沁人,聂蕊也是觉得身体里藏着股热气,总想吃点凉的压压。可府里有芳嬷嬷在,每次想吃总要被拦着。不想和她起争执,所以这几日聂蕊都是躲在谢云晗这儿吃,吃完再回去。因为这点,她最近来谢府打卡都积极了。
谢云晗知道缘故,可看到她这副懒洋洋又理直气壮的模样还是觉得好笑。
“
“今日你已经吃了两碗,不宜在多食。”
聂蕊想生气,但原身在谢云晗这的设定是:只要谢云晗不躲着她,不拒绝她表露的爱意,其他的都是小事都可以退让。于是,她只得点头。
谢云晗当没看到她的不愿,转身取过一个紫木盒子递来。
“这是什么?”聂蕊很是开心的接过:“云晗哥哥送我的礼物吗?”
“你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玉颜膏吗?”谢云晗话音刚落,聂蕊已经打开,见着里面放置的瓷白小罐,顿时合上盒子将其放到一旁,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瞧一眼。
“不谢谢我?”
“谢谢云晗哥哥。”聂蕊窝在身量比她大的椅子里不情愿的出声道谢。
她侧着脸,垂落在脸颊侧的黑发有些许凌乱,多了些毛茸茸的柔软来。
见此情景,谢云晗的眸色渐趋柔和,忍不住抬手轻抚聂蕊的发顶。只是聂蕊头上梳着精致的发髻,他这一碰,使得原本便有些凌乱的发髻愈发松散。他微微扬了扬唇角,望着那满身写满不情愿的人,原本要立即收回的手,故意顿了几秒才收了回去。
当头顶落下一只手时,聂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在520的哀求下,她僵着没动。终于,那只手从头上移开,聂蕊快速把脸转了回来。
察觉她的不悦,谢云晗只当是自己弄乱了她的头发惹得她不开心了。为了补救,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支白玉簪来递给聂蕊。
簪子这东西,对女子而言总归是有些特殊的。外姓的男子送的簪子,和兄弟姐妹父母亲人送的簪子,这意味自然不一样。
真不是他的有意还是无意了。
聂蕊神情微妙,不过很快便露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她接过后当即簪上,笑意在如画的眉眼上浮现:“好看吗?”
问话的时候,聂蕊已经知道答案。这些日子她再没穿过素雅的衣服,今日也是穿了身嫣红色的留仙长裙,头上簪的赤金步摇,和这根白玉簪没有半点相配。不过这又怎么样?谢云晗只要脑子没坏,肯定还是会夸她。
诚然好看,只是换一支来搭配更为适宜,谢云晗心想。
他自上而下垂眸,待望进那双盛满喜悦的杏眸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那原本的念头也随之消散。“自是好看的。”
言罢,他转而望向置于一旁的紫木盒子,“这玉颜膏,每日早中晚各涂抹一次,若疤痕浅淡,不出一月便可消弭。若稍重些,也莫急,多涂抹数月便是。”
“真是厉害。”聂蕊轻声感慨。
每每她觉出谢云晗对原身的不同时,他总会用别样的方式来提点,这份不同和男女之情并无干系。比如,他能淡定的介绍玉颜膏的用法,哪怕使用者是她所养的小奴,只因他对此并不在意,是以心平气和。
“确实好厉害哇宿主,您回去就给晏朔用吧!”520禁言时间刚好到期,听到这话后它开心的很,也跟着聂蕊一起感慨。
聂蕊闻声沉默片刻,随即脑海中点亮一键举报,520再度喜提禁言。
“也并非那般神奇,玉颜膏仅对新生疤痕有效。”谢云晗接过话,“若那疤痕乃是早年所留,恐难以消除。”
“我知晓了。”聂蕊神色瞬间黯淡。
谢云晗仿若未察,眼尾笑意洒脱:“疤痕若消不掉,昭昭届时换一个便是。”
换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不用了云晗哥哥,”晶亮的杏眸中蒙了层稀薄的雾水,聂蕊执拗道:“我就喜欢他。”
“那便好。”谢云晗笑意不变。
听到这话聂蕊不禁微微一怔,紧接着她脸上浮现出一股被人看穿心思的难堪和恼怒。她霍然起身,动作颇为急促,椅子上的丝垫随着她的这一剧烈举动飘然而落。
一股热气猛地冲入这原本凉爽宜人的房间,谢云晗没有阻拦人离开,只是缓缓弯腰,将那无辜坠地的丝绸垫子捡起,随后递向刚刚踏入房门的谢明。
“去取个新的来。”谢云晗的语调平和而自然。
谢明低声应是,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崭新的丝垫折返而回。当准备将新的丝垫放到那张显得格格不入的梨花木椅子之上时,谢云晗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将丝垫接了过去。
那是一个绣着淡雅竹纹的象牙白色丝垫,精致而素雅。
谢云晗把丝垫放好,起身时随口说:“下次换些颜色鲜亮些的。”
“是。”谢明的眼眸中光芒闪烁:“公主殿下豢养了小奴,却未曾想如今倒是事事都要劳烦公子您了。”
其话语至末尾之际,已然裹挟着几分冰冷之意。谢明闻言,心中不禁微微一凛,赶忙低声应是,不敢再有丝毫违拗。
“也应是来寻我麻烦的。”谢云晗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莫要在做多余的事。”
话到最后已然带着几分冷意,谢明心中不禁微微一凛,低声应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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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别晒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