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松林在不断倒退,积雪压断了秋日留下的枯枝,散发出满是**的气息。
黔黎撇了一眼收回来,他坐在副驾驶,一旁是某位冷面冰山。
本来该是他开车,奈何实在是呦不过江屿恒,这人在上车之前对他说:“我不想英年早逝。”
黔黎:“……”
他开车的车技人尽皆知,就连现在都还会有人拿出这事调侃,比如真正和他不对付的参谋长。
“你那狗嫌人厌的车技,平时开开星舰还好,但是到这种车,你还是别了。”参谋长说,“深更半夜,我可不想去给你们收尸。”
黔黎的脸逐渐变臭,这什么意思?
他车技怎么了?不就是喜欢在夜路开快车嘛。
真是大惊小怪。
黔长官毫不反省,但是自知理亏,把驾驶位让了出去,“病秧子开车,一样早死。”
江屿恒面带病色,开车还挺稳的,就是一直不说话,显得整个人死气沉沉,因为这个,黔黎平常就特别喜欢逗他,看他多说几句话。
偏偏他和普通人不一样,就算炸毛生气也是闷闷的,像一只性格格外高傲的猫。
说到猫。
黔黎看向后座,姜姜躺在那里,格外安逸,尾巴甚至一动一动的。
很可爱,但是不认主,吃里扒外。
逆子。
“过几天再去风城。”江屿恒边拐弯边道:“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宜,再陪你去。”
黔黎觉得麻烦,出声拒绝:“不用。”
江屿恒:“你觉得你如果被别人认出来会怎样?我觉得到时候的新闻日报将会是‘去世多年的指挥官突然诈尸’。”
黔黎:“……”
对于别人来说确实恐怖,保险起见还是得两个人,再伪装一下,变换面容。
他啧了一声,变成黑户,出行都不方便,黔大长官又差点把这茬忘了。
没办法,他只能同意江屿恒说的。
车内又变的安静,再次聊起,话题跳脱得很快。
“你身体没恢复,应该在医疗部再呆多几天的,为什么这么着急回来?”黔黎声音很轻,不仔细听的话很难听清。
江屿恒没有很快回答,只是在下一个转弯口才说:“因为我不喜欢那里。”
“是么?”黔黎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惊奇,“难得有志同道合的地方,我也不喜欢。”
窗外的雪下得不疾不徐,像是江屿恒小时候,母亲送给他的水晶球,玻璃罩子里有一个很小的世界,底座有一个开关,打开就会下雪,很小也很慢,还有歌曲,或许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那么动听。
他试着回忆歌曲的调子,但是好多年了,那段节奏已经随着童年老去,如何找都找不回来。
而那个水晶球,他想想,已经在母亲病逝的时候坏掉了,怎么都修不好。
可现在,他和黔黎也被困在玻璃罩子里,雪花飞扬,在水晶球内,冬日和他们,都在同一个世界。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黔黎不知自己在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做了个梦,过往的片段悉数涌出,构成一座座荆棘囚笼。
梦境经历的伤痛,总是真实的。强光照得人眼睛生疼,他知道自己又躺上了那张熟悉的手术台上,却不知道是几时几分,只能默默数着。
黔黎感觉时钟已经走了一轮,但是手术还未结束,寒气攀上他的身体,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血肉。
刀尖将他的胸口剖开,有人剜出他的心脏,捧在手心,血液滴落,整个手术室只剩腐朽,而他,就是这腐朽的源泉。
“存在,就要贡献有效的价值。”
黔黎听见那些令他讨厌的声音。
“他存在的意义,始然于他对实验的作用。”
“作用多大,意义多大。”
消毒水味混杂着血腥味,刺鼻无比,黔黎平日都会特地避开,到了梦中却怎么也逃不掉。
场景坍塌,他并没有醒来,而是坠入了下一个幽深梦境。
昏暗的地下室,他四肢都被戴上枷锁,始终没有消失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前面不远的地方,还躺着一位红色头发的男孩,旁边的人仍旧在呢喃什么,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笑声持续,过了很久,他们朝黔黎递去一个东西,他霎时恍然,瞳孔瞪大,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
那是一颗,鲜活的,刚从人体身上剥离的——心脏……
黔黎在窒息中醒来,发现车子已经停下,江屿恒坐在旁边,手上拿着文件,表情淡然。
“我以为你打算睡死在这。”他开口就淬毒,但是让黔黎莫名安心。
黔黎边开门下车边跟他扯:“江长官放心,肯定死外边,不会脏了这里。”
江屿恒:“……”
江屿恒又不说话了,就像是突然恢复出厂设置,任黔黎怎么逗他都不说话。
活见鬼。
他在前面走得飞快,黔黎走在后面跟着,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病人。
“走这么快,你是在展现你的身高腿长么?”他吐槽,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了。
黔黎突然停下脚步,身体逐渐感到乏力,不说江屿恒,其实他自己这两天也没好好吃东西,这下坏了,低血糖犯了。
江屿恒没听见后面跟上的声音,回头看,发觉出不对劲,月光下那人的脸异常惨白。
两人真的是不相上下。
黔黎笑说:“有点低血糖,不是什么大事。”
只不过这副样子实在尴尬,他也没了逞强的心思,只是叹气,属实有点累。
江屿恒走到他面前,摊开手心,上面有一颗糖,“吃了。”
黔黎挑眉接过,随后道:“谢谢。”
江屿恒身上总是会有让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吃完糖,好歹是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他又开始了无尽的恶趣味。
“你怎么会有糖?”他问。
江屿恒一如既往沉默,静静地听他说,半晌后打开自家房门,“先进去,我不想在这里冻成冰雕。”
他手里抱着姜姜,进去后猫自如溜下地,跑上客厅的沙发窝起来,很像一个超级大的饭团。
趁它不注意,黔黎终于如愿摸到猫,他把猫抓起来,轻笑:“我当初应该给你起名叫饭团的。”
姜姜没反抗,懒洋洋地睡死过去。他把猫放回沙发,心里无语,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这么能睡。
房子内的装修很简约,色调也很单一,但是看着让人很舒服,室内温度刚好,这种氛围下,很适合办公。
沙发很软,怪不得猫爱窝着。
黔长官边打开资料边想,这些信息他已经看了不下百次,新文件白墨还在调取。
提到风城,大部分都是归属在加密文件,串联其他种种,很难不让人多想。
资料再次翻到上回的那张妜湖的照片,他记得这片湖不是因为它很好看,而是因为这里在几十年前举行过枪决,当时他正好在场,目睹全程。
也是,风城在过去就不是个好地方,现在能安定到哪去?
表面光鲜亮丽,纸醉金迷,实际上是大家公认的黑城,被劣质的酒味裹挟,鱼龙混杂,再好的资源都会没落。
风信子网站的公司真会挑地方开。
梦里的画面时常晃过,他深吸一口气,心脏传出阵阵不真实的痛。
不记得是谁曾说,伤痛根深蹄固,它并不会因为岁月渐渐磨灭,反而会在往后的某个瞬间出现,越来越令人刻骨铭心。
黔黎抗拒这种情绪,渺小的船只最终会被海啸吞没,他就像那艘船,到头来沉入海底,永远窥不见天光,隔万年后破散,零零碎碎。
为什么停留海岸,是因为对于他来说,未知的领域如同困兽,闯入的猎物将万劫不复。
滔天巨网,他退无可退,只能任凭摆布。
赖在沙发上的猫滚下地,直溜溜跑向厨房,这猫真是被江屿恒惯的不成样子,好吃懒做。
在姜姜即将跨进厨房大门的时候,黔黎把它提溜起来,揣在怀里,份量很足,重了不少。
“厨房重地,闲猫禁入。”他把猫带回去。
姜姜使劲反抗。
黔黎又一本正经和猫胡扯:“还是你想给我们加餐?嗯,我思考一下,怎么做好吃……”
姜姜:“……”
它停下动作,对于猫来说,这根本不是人话。
“别臭脸,我开玩笑,你又不好吃。”他过足猫瘾,把姜姜放下来。
飞猫。
江屿恒刚从厨房出来,就见识到了,姜姜一路狂奔,差点和墙碰出火花,幸亏关键时刻急刹车,好歹是留下喵命。
他满脸困惑,看向主谋:“它怎么了?”
主谋却是一笑:“谁知道呢?”
他多半猜到了,江屿恒蹲下身摸猫,姜姜不一会儿就被哄好,懒洋洋趴回沙发,只是离黔黎很远,怎么都不愿意和他亲近。
“自作自受。”他得到江屿恒中肯的评价。
“正常,过两天就好了。”黔黎说。
傻猫不禁逗,和病秧子一样。
他实在是不会养东西,当年也是临时决定,没养死都算不错。
至于和平相处,简直是做梦,异想天开。
“他被你养的挺好,像个有脾气的小孩。”
餐桌上,黔黎喝着江屿恒煮的汤,姜姜在猫窝边吃罐头,留给他们一个决绝的背影。
江屿恒不语。
月光细碎,投落剪影,好在黑夜很长,所有汹涌都不会叫人撞见,这是秘密最好的保护色。
荒谬中,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