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辛夷的饯行宴结束的很晚,临走前,三人从隔壁卡座路过,那几个人都喝得烂醉,横七竖八的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范瑾初毫不掩饰对他们的恶意:“一群酒囊饭袋。”
这话一出,她发觉走在后面的人竟然难得没呛声,转过头一看,那两个人根本就没跟上她。一个正拢着外套衣摆将手机凑到他们脸上拍照,另一个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一旁边走边偷笑。
范瑾初:“……”
全都把脸拍下来了,舒青晗满意的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拍了拍手,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眼睛正巧与范瑾初的对上。
她一怔,不太自然的将脸别开,“……看我干嘛,走了。”
走出club,外面的空气总算新鲜一些。三人分别将车钥匙递给门口的侍应生,站在台阶上等。
秋风凛冽,撕扯掉树上还没来得及完全变黄的叶子,又打着圈将它们带走。
舒青晗双手插兜,忽然说:“我去。”
范瑾初“啊”了一声,“你在骂我吗?”
舒青晗无语的转头盯着她,“你难道不是邀请我去你家玩,我说我可以去。”
“哦,”范瑾初点点头,又越过舒青晗看杨忍冬,“你呢?”
后者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再看……可能去也可能不去,到时候我给你发微吧。”
“行。”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范瑾初觉得有点冷,于是把手塞进了口袋里,却在里面摸到了一个有棱有角的物体。
——她不动声色的摸了半天,终于想起这是个什么东西。
范瑾初用手指拿住它,将它从兜里拿了出来,然后随意的往舒青晗手里一丢,“拿着。”
她下意识接过,“什么……”
再一看,躺在手心里的,赫然是一个鲨鱼形状的小皮质钥匙包。
杨忍冬在旁边抗议:“什么啊!就连普通同学在当着另一个人送礼物的时候也要准备两份送出去吧,范瑾初你这做的有点不人道了啊!”
“下次给你,”范瑾初不耐烦的说,又指了一下舒青晗手里的钥匙包,“合作伙伴给我带回来的,反正我也用不上,你不是喜欢鲨鱼吗?送你了,Mulberry的,盒子找不到了,凑合拿着玩吧。”
舒青晗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欠自己从小到大死对头的,“多少钱啊?我发给你。”
“你是觉得我没有买一个钥匙包的钱吗?看不起我?”范瑾初微笑着转过脸来,“滚。”
杨忍冬“喂”了一声:“文明点啊你!还公司老总呢!”
“就是……”
“闭嘴。”
舒青晗和杨忍冬莫名被她说得有点抬不起头,纷纷垂下脑袋看脚尖。
她捏着鲨鱼的尾巴,把钥匙包的拉链拉来来去,托在手里左看右看,竟然还觉得挺喜欢。
范瑾初爆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呵。”瞧瞧那没出息的样。
说这一会儿话的功夫,侍应生已经将车开了过来,舒青晗将钥匙包放进口袋里,礼貌的冲范瑾初说了谢谢。
她挥了挥手,站在台阶上,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杨忍冬站在车旁说:“到家了发消息啊!……小范你也是!”
这边离舒青晗家不太远,又是晚上,路上的车子很少,她的油门越踩越深,路灯的灯光飞快从后视镜中消失。
回到家,舒青晗将钥匙包放到客厅茶几下的抽屉里,转身去抱猫。
刚把猫逮到手里,鞋柜上搁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将猫放在右肩膀搂着,趿拉着拖鞋把手机拿过来。
物业经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舒青晗在沙发上坐下,接起了电话。
“柳小姐,这边有位陈先生想要进来,说是您的未婚夫,您看让不让进呢?”
陈?
陈竹?
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哪的?跟踪?那她刚才怎么一点都没有发现?
还是他早就知道她住在这里,甚至已经知道在这里有一只猫,想借此来威胁她?
舒青晗短暂的愣了一下神,额上慢慢渗出冷汗,正想说不认识,电话那端又传来几声嘈杂。
过了一会儿,物业经理的声音再次响起:“抱歉,那位先生说走错别墅区了,这么晚了给您带来打扰,不好意思,再见。”
嘟,电话挂断。
舒青晗坐在沙发上,手还保持着将电话放到耳边的姿势。肩头的猫终于不耐烦起来,一甩尾巴要跳下沙发。肩膀一痛,她瞬间回过神,用手轻轻捏住了猫的肚子。
-
周四,舒青晗回了一趟舒家。
舒辽是周五的飞机,一路向东,前往澳洲的私人疗养院。
舒氏董事长“退休”,这算是个大日子,所以里里外外的人都到了。
舒青晗迈入大厅,还没看见舒家的人,就先听到了一声嘹亮的狗叫。
下一秒,一只通体金黄的动物就直冲上来,两个软趴趴的爪子搭到了她腰间,欢快的叫了一声。
“Haley!no!”
舒尔大喊着狗的名字跑了过来,在看到舒青晗后表情一松,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
他拽着狗的项圈往后拉,防止它的口水滴到舒青晗身上。
舒尔拍了一下狗的脑袋,又指了一下地面,“Haley,sit!”
金毛转头看了主人一眼,乖乖的蹲到了地上,尾巴摇得像扫把。
“要在这边住几天,它没人照顾,又舍不得送去寄养,所以我不给带过来了,”舒尔抱歉的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狗毛,又说,“怎么样,可爱吧?之前叫你来玩,你一直不来。”
舒青晗不说话,只愣愣的盯着地面上刚刚被拂掉的那几簇打卷的动物毛发。光洁的大理石瓷砖上,它们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怎、怎么了?”舒尔还以为她怕狗,于是连忙拖着金毛往后藏,“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
舒青晗大脑仍是混沌,却下意识问道:“他们……让你养宠物?”
“啊?为什么不让,之前咱们去敬香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一次?”舒尔疑惑的应了一声,“这次听我说Haley没地方去,爷爷还主动跟我说可以带到这边来呢。”
舒青晗神思恍惚,“哦”了一声。
舒尔看出她不想聊这方面的事,于是把Haley递给走过来的佣人,带着舒青晗往沙发走,“不说这个了,之前你说因为施工睡不好。最近睡的怎么样,还可以吗?”
她将瓷杯握在手里,点了点头,“好一些了。”
“他们那边还吵吗?”舒尔问,“还是还晚上施工的话你就和我说,我再去跟负责人讲。”
“不用,也不是很吵了。”
舒青晗低下头,一口一口啜着茶,直到将被子里的茶水都喝光。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回房间了,你慢慢喝。”
进了屋子,舒青晗坐到桌前,静静地注视着墙壁上的一个位置。那里挂着一个虚无的相框,里面,是她的小黑。
隔着一层木门,小狗欢快的叫声和呜呜声源源不断的传进舒青晗的耳朵里。
多幸福啊。
那个严厉的长辈会为了你破例,会允许你养宠物,甚至还会专门腾出佣人和房间送给它,不会有虐杀,更不会有棍棒落在身上的疼痛,有的,只有对你无条件的宠爱。
我的小黑被做成标本,当作惩戒我、令我恐惧他们的的武器,你的Haley却被允许幸福的住在这个庞大的城堡里。
舒尔,你说,你要我怎么不恨呢。
舒青晗垂下眼睛,手指上的伤口已经被她下意识的抠裂开来,淌出血淋淋的疼痛。
疼吗?疼啊。
当然疼了。
“……”
“今天就是我在这个家吃的最后一顿早餐了,以后我去了澳洲,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够互敬互爱、互相帮助,两位妯娌可以做到温柔体贴,照顾好各自的家庭,”说着,舒辽又转向坐在一侧的舒辽舒青晗,“你们兄妹俩要积极成长,延续我们舒家的香火,为进一步建设舒氏奋斗。”
舒尔笑着点头,“好的,爷爷。”
舒青晗抬起头,望着舒辽那双已经浑浊却依旧闪着精光的眼睛。许久,她终于说:“好的,爷爷。”
吃过早餐,简单休息了一会儿,众人启程前往机场。
私人飞机的行程几个月前就已经提前审批报备并通过了,七辆黑车一溜排开,停在了机场前。
舒尔在前面的车子,到的早些,他挥退丁生胜,伸手给舒青晗拉开车门。
她从车上踏下来,拢了一把在风中飘动的头发,说:“谢谢。”
“不用,”舒尔摸了摸口袋,从兜里摸出一个黑色发圈,“要把头发梳起来吗?”
舒青晗疑惑的接过,一边跟在他身边往机场里走一边绑头发,“你准备发绳做什么?”
“想着你头发长,又可能忘记带着,所以就在每件衣服的口袋里都让人准备了一个,”舒尔平静地说,“瞧,今天不就用上了。”
两人走进机场,舒辽已经站在登机口准备登机。见到最喜欢的孙子舒尔出现在人群后,他终于扬起了鲜少的笑容。
“那我,就走了,”舒辽收回了目光,拍了拍舒尔的手,如无数普通人家的长辈一样殷切的嘱咐,“小尔,养了小宠物就要对它负责,好好的养起来,啊。”
舒尔认真的点点头,“好,爷爷,我会的。”
“以后把Haley带来澳洲玩,”舒辽说,“疗养院那边有好大一片的山坡,可以让它好好的玩一下。”
“好。”舒尔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舒辽慈祥的注视着他,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就要转身往登机口走。
“诶?爷爷,还有般——”和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舒尔恍然发觉舒辽还没有和舒青晗说过一句话,于是连忙转头去找她。
一转身,却寻了个空。
舒尔皱起眉毛:舒青晗去哪了?
他再次扭过身,舒辽却已经消失在了登机口的尽头。那里,有一架私人飞机正在等待着他。
怎么就走了?
机场的另一端,舒青晗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注视着舒辽走进飞机舱门。
目光向上偏转,她望着飞机尾翼后那一片雾蒙蒙阴沉沉的天空,状若呢喃的轻声道:“再见,爷爷。”
2023年的10月8日,舒辽踏上了前往澳洲疗养院的飞机,与此同时,施工现场里也响起鞭炮喧闹的声音。
在一片硫磺气味中,舒氏建工有限集团的门牌穿过层层白烟,在夸张的鼓掌和叫好声中,挂在了工地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