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清。
他匆匆到文信宫。
凉烟站在屏风处,看到他过来,惊慌失措道:“皇上,娘娘在沐浴。”他不停步,凉烟仍想要说什么,他冷冷瞪回去。
她看到站在门帘处的他,恼怒道:“刘珣,你出去。”
他邪魅坏笑,她着急,泪水呼之欲出,他忙转身道:“阿初,我不看就是。”
她不饶,掬起水上花瓣,朝他甩去。他冷不丁觉着脖颈里凉凉的,回首,看到她樱桃红唇,媚眼如丝,不觉心里一紧。她恨恨道:“我再不理你了。”
他笑,依旧背过身,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你出去啊。”
他笑道:“阿初,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你想不想要出宫。”
她沉思片刻,娇嗔道:“我可以跟你出宫,只你不许带别人。”
他装疯卖傻,“别人是谁人?”
她将计就计,“别人就是你的宠妃啊,像是什么静妃,芳妃……”
她尚未说完,他已是打断,“一个时辰,梳妆打扮。”说着离开。
他牵着她,穿过那长长回廊。繁花深处,安妃冷冷看着。伺候着的宫女低声道:“娘娘,看来此次,皇上是真的上心了。”
那安妃冷哼一声,“回光返照而已,有什么好怵的。”
那宫女心底一颤,悲凉至极。安妃又笑道:“你什么都不懂,在这皇宫里,想要谁死的快,就把她捧到天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狠毒的利剑,从四面八方射来,再怎么挣扎,也是逃不掉的。”那宫女似懂非懂点头。
马车上,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不解道:“阿珣,我们会不会遇上刺客?”
他浅笑,“你害怕?”
她双颊绯红,道:“我死了倒没什么,顶多担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
他冷眉,“不许把死了活了的挂在嘴边。有我在,你害怕什么。”
她抬眼看他,浅笑。他道:“我们到翕然汀后,下车,从角门出去。街上的老百姓从未见过,看我们这一身打扮,只当春游的夫妻。杨豫和林锐在后跟着,不会有事的。”
她起身,笑道:“我知你是个中高手,十四岁就瞒着皇舅舅,带阿戬到长安街的红楼。”
他疑惑,“又是阿戬告诉你的?”
她摇头道:“是他告诉叶葳蕤,我偷听到的。”
他忍不住笑,又黯然神伤道:“这许多年过去,红楼已是不在,当初的老鸨和弹唱女子,也不知身在何处。”
她却是打趣道:“原你是在想那些红楼女子。”
他蹙眉,阴鸷的眼神,她细指故意抚着他翘起的唇角,浅笑道:“阿珣,你生气了。”
他瞬间逼她在一角,噬咬着她的绯红耳垂,低声道:“阿初,我到底在想着谁,你难道就不知。”
她无奈,“阿珣,你别闹了,被人看见了不好。”他乖然离身,挑帘看向窗外。
翕然汀,他不经意说了些混账话,惹恼了她。流泪不已,他只得轻声哄着。她撒娇到底,躲在他的怀里,不言不语。
征西将军杨豫和骠骑将军林锐站在假山处,别有深意的看着。
他只得低声道:“乖阿初,我吩咐杨豫一些事情,我们就走。”
她回身,看到不远处的两位将军,顿时羞赧万分,娇嗔道:“我不管,他们都看到了。”
他听着她那撒娇的话语,心里软软的,又故作恼怒道:“混账东西,如此没大没小,看我不要了他们的狗命。”她浅笑,知他不舍,乖乖等着。
街上人影稀疏。
他牵着她,悠然走着。玉带街角卖糖人的店铺,生意依然红火。
他站定,回身道:“阿初,我买糖葫芦给你吃。”
她心底一颤,神色黯然。三年前那个寒冬,他亦是如此说,“阿初,我记得你最爱吃玉带街的糖人,我买给你吃。”仿佛是逃不掉的暗夜梦魇,不久后,父母惨死,她亦是被打入冷宫。伤痛,好似被毒蛇咬过,黑毒,点点滴滴,浸入血液里,想起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回神,他已是拿着糖人站在她跟前。她冷笑,接过糖人,狠狠摔在地上,恶狠狠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最爱吃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这档口,街边的黑色狼狗悠悠然晃过来,闻一闻地上的糖人,摇摇尾巴,嫌恶走开。他蹙眉,一国之君,他从未如此奉承过谁,偏是她不领情,如此发狠又为着哪般。
他生气离去,她呆傻傻站在那里,泪水扑簌簌流下来。街边过往路人停步,好奇看着梨花带雨的娇俏女子,指指点点。那衣衫褴褛躺在街角闭眼晒暖的乞丐,狡黠睁开双眼,长长拐杖,触到那落在地上沾了尘灰的糖人,心里窃喜。
林锐去追他,杨豫守在她的身旁。
许久,他回来,看着楚楚可怜坐在街边茶馆石阶上的她,心底骤然疼痛。走近,蹲下,细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道:“阿初,众目睽睽下你无缘无故跟我发脾气,我颜面尽失。”
她抬眼看他,哭的更凶。他不知所措,恨自己丢下她离去,又道:“阿初,你再哭,就把豺狼引了过来。”她看他一眼,破涕而笑。他趁势拉她起来,用衣袖细细擦拭她脸上泪痕。
他想要带她去城西河边,那里必定是热闹至极。她却是想要去不远处的酒肆坐坐。他不敢违抗,只得顺从。
黄花稻香村,十里飘酒香。老板娘当垆卖酒,看到这贵公子和美小姐进店,忙招呼道:“两位客官,里面请。稻香村的酒,誉满京都,您慧眼识珠,到小店来,算是找对地方了。”
他已是江湖常客,笑道:“老板娘,来二两‘满江红’,二两‘西江月’,三两熟牛肉。”
那老板娘笑,“客官,您倒像是熟客,知晓这‘满江红’和‘西江月’是小店的招牌。”
他浅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放在柜上,“余下的银两存着,我们还会再来的。”
那老板娘忙把金晃晃元宝放到怀里,巧笑道:“哎呦,客官大方,小女子这里多谢了。还望客官常带娘子来小店饮酒。”他笑,拉她到角落里坐下。
店里人无多,不远处些许老者,饮酒赋诗,高谈阔论,诗书礼仪,陈年旧事。
她看着低头饮酒的他,不觉学那老板娘的语气,打趣道:“客官,您倒是熟客。”
他瞥她一眼,不语。她却又低声道:“油嘴滑舌,讨人厌。”
他浅笑,“这小店的酒,远近闻名,你尝尝,如若喜欢,我还带你来。”
她鄙夷看一眼有豁口的瓷碗,道:“这碗又脏又破,又不知经过了多少人。”
他看一眼门外街角的柳树,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来这酒肆喝酒,要的就是如此洒脱自在醉生梦死的感觉。高兴就好,何必在乎那么多。”
她似懂非懂,问道:“真的如你所说?”
他沉思道:“还差了些许。今日是上祀节,城里的人都去了野外河边,不免寂静了些许。若是以往,这酒肆,门庭若市,熙熙攘攘。那江湖流落之人,骑马奔波,久经困顿,到这歇脚之处,喝一口温酒,配二两牛肉,看酒客恣酒谈笑,门口乞丐自在,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她动容,小心翼翼抿一口酒,苦苦涩涩的,皱眉道:“骗人,并不若平日里的酒好喝。”他忍不住笑。
许久,她怅然道:“你会带安妃、静妃又或是你的淇妃到这酒肆饮酒吗?”
他看一眼神色黯然的她,问道:“你想如此吗?”
她不语。他重重放下酒碗,她瞬间哆嗦,默然看他,阴鸷冷落的眼神,忙道:“我不想,你是我的。”
他松一口气,悠然道:“她们也配。”
她存不住话,反驳道:“你既如此看不上,还不是宠幸了她们。”
他蹙眉,她怕惹怒,求饶道:“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是说了些混账话,触了您的霉头,千万别恼。”他浅笑。
“你们听说了没有,皇上最近回心转意,宠幸了文信宫的文皇后。”那白须老人说道。
“你听谁说的,那文皇后被废两年,幽居深宫,想必已是容颜憔悴,我不信皇上还能看上。”那灰衫老人道。
“这你就不懂了,皇上和文皇后是姑舅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感情深厚,别说是两年,就是十年八年,再宠幸也是极有可能的。”那碧眼老人也道。
“我姑家表兄自小入宫,现在在皇上面前红人胡公公手下做事情,这消息未必是假。”那白须老人又道。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深厚是不错,可你们别忘了,当初文皇后是因着何事被打入冷宫的。文将军弑上谋反被杀,长公主亦是自缢而死。这可是深仇大恨,那文皇后再怎么夫妻情深,再怎么期冀富贵,也不可能跟皇上重拾旧好的。再说,去年文将军冤案平反,文家有东山再起之势,可这文将军是冤死的,那文皇后懂得这些,更是不会回心转意的。”那灰衫老人又道。
听到此处,她浑身颤抖,唇色苍白。
他的心底亦是一颤,仓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