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刺骨的寒风猛烈的刮着,出征的大军正在做最后的整顿。临行送别的人们挤在营地外,与营地里的人目光碰撞着,传递着别情。
穆冬正整理着自己的腕臂,有小兵上前来,恭敬道:“首领,时辰到了。”
他点点头,环视一周,将士们都已辞别家人,收回不舍的目光,在等着他下令。穆冬扬声道:“我大庆的儿郎们,今日辞别故土,惜别家人,是为了他日归来,国土河山无恙,百姓安居乐业,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不再受侵略侮辱。”
“大庆儿郎,不怕苦,不怕死,守边关,卫国土!”
穆冬气沉丹田,大声道:“出发!”
穆冬领着护城军中请愿奋战沙场的男儿,启程去往边关。
户部。
宋岛复命:“主子,穆少爷已经启程了。”
谢凌白手中握着笔,正在批一份公文,闻言头也未抬,淡淡道:“知道了。”
宋岛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从知道穆少爷请命征战沙场,而之前也未告知他,谢凌白便对穆冬避而不见。
穆少爷着急上火,宋岛也帮着劝了几次,就差让穆冬自己洗干净送进王府,看看能不能让谢凌白解气。
宋岛不理解自家主子,这上战场前途未卜,有去无回的也说不准,既然对穆少爷有情,何不摊开了来说。
回回酒中下药,偷得一时欢愉,何必呢?穆少爷若是拒绝了,便从此死了这条心,回归正道。若是从了,皆大欢喜。
他并未多嘴,从来谢凌白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
谢凌白握着笔,却提笔不动。心已乱,公文上的字也变成了看不懂的符号。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去念,便可以不思不念。
一滴墨汁落在雪白的纸上,晕开成一团墨迹。
写废的纸团扔了满地。
天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十月中便刮起了寒风,冻得人瑟瑟发抖。
“五殿下您来了,”荣赞掀了帘子出来,对谢凌白行了一礼。虽几位皇子都封了亲王,但荣赞仍旧习惯称呼殿下,都是他看顾着长大的孩子。
荣赞引了谢凌白走远些:“四殿下在里边……”
谢凌白回礼,“四皇弟来了,我便不进去了,父皇身子可有好些?”
荣赞微微叹了口气,道:“自入秋后,陛下的身子便一直时好时坏,都是这些年积累的毛病,虽然有太医看顾,但积劳成疾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近几天连床都起不得了。”
“竟如此严重?”谢凌白在宫外听着音讯,竟不知到了如此境地。
荣赞愁眉不展:“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卧病的消息还请殿下万万保密。”
谢凌白点头,“公公放心。如今战事胶着,眼看着又要入冬了,战士们的寒衣、一应用度也需得备起。事情繁杂,凌白怎会添乱。”
“战士们为国尽忠,一应用度万万不可短缺,”荣赞转念一想,问道,“此事本该兵部操心才是,怎地是兵部银子短缺,惦记着户部不成?”
谢凌白道:“战士们在边州为国征战,浴血沙场,我也是操的闲心,见兵部仍未有动静,只怕是早已备齐只等押运了。但未亲眼见到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兵部如今在三皇兄手下,三皇兄接手不久,下面人不尽心,欺瞒他也不无可能。”
荣赞听懂了谢凌白话里的意思,“兹事体大,老奴定会回禀陛下。”
“谢公公。”
看着谢凌白远走的身影,荣赞立在阶前,目光中难掩失落。
身边跟着他随身带着的小徒弟:“公公,此事事关三殿下,他可是未来的储君,您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
“不趟不行啊……”荣赞慢慢转了身,接过小徒弟递来的手炉,人老了也得靠这手捂子才能有点热气,“穆相公子在里边呢。日后穆相追究起来,也没有三殿下好果子吃。这三殿下啊……”
“可三殿下品行高洁,从不同流合污,这次怎么会……”
荣赞指点道:“你别忘了,三殿下在兵部可是有个岳家的。三殿下品性再高洁,也不愿与岳家翻脸,又或者那岳家通过这层关系,将三殿下蒙在鼓里。总归是亲家,就算出事也还有国公这层身份。”
“那这三殿下岂不是、岂不是……”
荣赞冷哼一声:“朱家外戚为祸,又来个不安分的岳家,这都是些什么事!”
二皇子是长非嫡,身子也不好,谢慕寄予了厚望在自己这第三个儿子身上,费劲心力栽培,帮他削弱外戚,培养自己的势力,可前狼后虎,那娶进门的王妃母家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谢慕果然震怒,狠狠斥责了三皇子办事不力,但却没有收他的权。他知道,这权收不得。有人在幕后对付自己这个三儿子,想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谢慕费劲心力做的做一切,又岂容他人插手,既然有人想动手,他便做实这个储君之位。谢慕带着三皇子上朝堂,下朝留在御书房手把手教,将毕生所钻研的帝王之术,都教给这个儿子。
如此劳心劳力,在冬日第一场雪降落之际,谢慕彻底病倒了,人事不省。
此时大奴又一次发动进攻,人心惶惶,同时天象生异,穆相当机立断封锁了谢慕病重的消息,这些事情来得太急太快,穆无宴心想,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封锁的消息就像是风中柳絮,随风飞扬,止也止不住。
有传言,皇帝病重,天生异象是对当朝皇帝的不满,若是不顺应天意,拥立新帝,那么大奴进犯,大庆也将处于战火连连,兵荒马乱。而天意测算出的新帝,便是六皇子谢凌奚。
传言,谢凌奚降生时,天意便有指示,此子乃帝星转世,但当朝天子竟怕被儿子夺了皇位,谎称有佛缘,而将他送往云台山,名义上替皇室祈福,实为囚禁。
那谣言传的沸沸扬扬,民间哗然,那六殿下来皇城后,经常到皇城内的庙宇中,以僧人的身份为民众讲经,答疑解惑,在民间也建立起不小的威信。一时之间,支持六皇子的人与日俱增。
谣言也传进了皇宫。
幕后之人竟想趁机越过长嫡,拥立六皇子为新帝。
俪妃在宫里气得发疯,眼看着谢慕病重,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要成为储君了,却凭空冒出这样的谣言,这不是要断逸儿的路吗!她决不允许!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俪妃下轿的时候,正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喊声:“皇上,请您不要听信谣言,臣妾与六殿下从来没有逾越之心啊皇上。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六殿下!……臣妾命不足惜,六殿下他还小,请陛下念在父子之情,不要怪罪六殿下……”
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只见六殿下的母亲玥贵人孤身一人跪在雪地里,脱簪请罪,大雪落满了她的长发,冻得瑟瑟发抖,可怜至极。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俪妃前行一步,站在玥贵人面前,侍女打着伞,却似乎没有落到玥贵人身上。
玥贵人抬头,她的脸上满是风雪冻出来的雪口子,已经不知道在门外跪了多久了。
俪妃看着心里一阵解气,“这么大的雪可别冻坏了身子,皇上不见你,你跪着又有何用,这番苦肉计可打动不了陛下。”
玥贵人腿已经跪得失去知觉,她哆哆嗦嗦的用膝盖向前爬了一步,跪到俪妃脚步,祈求道:“姐姐……臣妾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老实本分,不曾有半分争宠之心……而六殿下是出家人,早已是六根清净,看破尘世。有歹人拿六殿下做靶子,姐姐可千万不要中了那歹人的计谋!”
玥贵人说着竟哭了起来,泪水凝结成冰,冻在脸上,看着生疼。
俪妃莫名的于心不忍,这玥贵人自从六皇子被送去云台山后,一直安安分分,让她几乎就要忘记这个人。到底都是母亲,相比之下,这玥贵人也实在是凄惨。
俪妃让侍女留在外边替玥贵人打伞,自己提了食盒进了去。
满屋子的苦涩的药味让俪妃蹙起了秀气的眉,屋内冷冷清清的,除了荣赞并没有别人,玥贵人的声音被隔绝外厚重的门帘外。
“俪妃娘娘,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来了?”荣赞上前接过俪妃的食盒,“也没人通报一声,这群小崽子们!”
“无碍,皇上如何?太医可以来看过。”里间拉着帘子,俪妃看不清里边的情况,也没听见谢慕的声音。
荣赞无意识的挡住俪妃前行的步子,压低了声音赔笑道:“皇上体恤,雪下得如此之大,便让太医们明日再来看诊。老奴已经按着昨日太医开的方子给皇上服下,您来的不巧,皇上刚刚睡下。”
“是吗?”俪妃有些疑惑,“我听御膳房的奴才说,皇上这两日都没动几筷子,心里担忧,这不熬了些燕窝粥来,若是皇上醒了,劳烦公公劝着用些。”
荣赞明白:“娘娘一番苦心,老奴会转达的。”
俪妃坐下,旁敲侧击道:“我来的时候,玥贵人在外边跪着呢,是……皇上的意思?”
荣赞道:“皇上没见她,她自个儿在外面跪着……老奴劝了几次,她也不肯起,老奴也没别的法子。”
俪妃严声:“好歹是六皇子的生母,若是冻坏了,谁担得起这个责!外边可都在传,六殿下是……”
荣赞急忙打断:“那都是没影的事,娘娘可千万不要听信那些话。若是有人嚼舌根子,娘娘只管打死便是。”
见到荣赞的态度,俪妃心里沉稳了许多,终于笑了:“我自然是不信的。”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进来,说:“公公您快去看看,玥贵人晕倒了。”
荣赞疾步出门,道:“叫你们扶着娘娘进暖阁,你们一个个偷懒躲闲,真出了事,我看谁担当的起。”
俪妃身边的侍女跪在玥贵人身侧,惶恐万分,脸比雪还白,见着俪妃声音颤抖:“玥贵人、玥贵人她……好像没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