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与大奴交战的老将军战死沙场,大奴侵吞边境三州,甚至派了使者来大庆朝堂耀武扬威,提出求娶大公主,换得两国和平。
谢慕气得当场砸破了那使者的额角,令他滚出皇城,并告知大奴首领,“我大庆男儿,宁战死沙场,不以和亲苟太平!”
以此,拉开了安岭山之战的序幕。
方少俊如愿以偿的上了战场,穆冬在城郊的军营里摸爬滚打着,滚得浑身黑泥,也滚出了一身刚强。不少护城军儿郎请命离开护城军,加入御敌大军,他不时也会燃起男儿自当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冲动。
穆冬刚回府,就听福管家说穆无宴回来了。
下人端了盆水来,穆冬洗了把脸,问道:“听闻爹爹近些日子身体不大好,太医怎么说?”
福管家忧心忡忡,说:“太医看过了,只说操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
穆冬也知道现在仗打的正厉害,内忧外患,他爹殚精竭虑,身体只怕一日不如一日。
见到穆无宴,穆冬收起了愁情,对父亲笑道,“父亲,有些日子没见您了,您想儿子直接跟福叔说一声,我去宫里看您。”
“宫里哪有家里自在,”此时还没入冬,穆无宴怀里却抱着一个暖手炉,“你坐下吧,让爹瞧瞧你。月余未见,你又黑了不少。”
福管家来上茶,笑眯眯道:“小少爷现在是护城军副统领,黑点显威严。”
“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冬无奈的捏捏自己脸,“我还没成亲,指望着这张讨老婆呢。”
穆冬一句玩笑话,穆无宴却上了心,他看了眼福管家,慢悠悠道:“冬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也该到定亲的时候了。”
“是呢,”福管家也附和道,“老爷您从小就定了娃娃亲,咱们小少爷的媳妇可还没个影儿呢。”
“冬儿喜欢什么样的,跟爹说说。”穆无宴难得有兴致关心起儿子,“爹给你物色物色,这男人还是成了亲才能真正长大。”
穆冬挠挠头,他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要成亲的意思。
但他如果要成亲的话,媳妇应该是这样的,“外表冷冰冰的,话很少,内里却很关心人。比我聪明,这样我可以偷点懒,不用动脑子。也不用太好看,腰细点腿长点,最重要的是手劲大一点,会搓澡。”
听到这最后一句,穆无宴摇摇头:“你这让爹如何去找,难不成问人家父母您家丫头会不会搓澡,还不如直接去澡堂替你领个小丫头回来专门给你搓澡。”
福管家却在一旁乐了,对穆无宴眨眨眼睛说:“看来小少爷是有喜欢的人了,那姑娘手劲大,会搓澡。”
“哦?”穆无宴从没有听穆冬提起过,十分好奇,“冬儿,是哪家的姑娘啊?”
穆冬有些尴尬,赶紧道:“我胡说的,福叔您不要瞎猜……”
“小少爷,老奴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来,”福叔笑得意味深长,“是哪家澡堂里的小丫头,身份低微?”
“身份低微也无妨,”穆无宴心里觉得身份低微的人家更好,不牵扯朝堂与朝政,“冬儿你不用在意,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爹爹没有不许的。”
“不是,”穆冬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没有,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我……”我喜欢的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
是同我一般大的少年。
我喜欢的是……谢凌白。
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无法言明的情感,无法跨越的身份。让穆冬隐藏在心底的**,有一种宣泄的冲动。
但他不能。
他看向窗外泛黄的树叶,正一片片飘落,院子里下人正拿着大扫帚,一下一下的扫着满地金黄。那树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最后只能化作一堆灰烬。
“罢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追问下去,咱们便要成了那惹人厌的长辈了。”穆无宴朝福管家笑道,语气里满是宠溺。
福管家明白穆无宴的意思,放下了些点心,便退下了。
“以前你还小,爹没有同过聊过这些。往后若是爹不在了,你的终身大事便要自己做主。咱们穆家门风清廉,处事坦荡,爹不要求你传宗接代,光耀门楣,这些都是身外物,只要你心里欢喜,愿携手同行一生,就够了。”
穆冬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他上前去,蹲下身拉着穆无宴的手:“爹你说什么呢,你长命百岁……肯定,肯定能看到我成亲的一天。”
穆无宴手中握着暖炉,却也只被焐热了手心,手背冰凉得厉害。
“但愿如此吧,”穆无宴摸了摸穆冬的头,儿子很少与他这么亲密,他倍加珍惜,“前十六年爹没照顾过你,往后能看顾你的日子也有限,万事都要你自己拿主意了,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穆无宴的声音顿住了,穆冬没听到他说话,便仰起头,问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如何?”
穆无宴似乎是思绪有些飘离,听到穆冬问话,他低头看向儿子的眼睛。少年的眼睛澄澈得像是一汪湖水,这双眼睛往后会染上悲伤、痛苦,也会荡漾喜悦、欢愉,会渐渐的变得沉稳、平淡,会看透许多事情,会放下许多执念,也许会变得浑浊污秽,也许会坚守内心,一如既往。
都说不准……往后谁又能知道呢。他想,他可能看不到了。
“爹……”
穆无宴点了点他的胸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就问问自己的心吧,跟着心走就不会错。”
穆无宴这天与穆冬说了许多,说了朝堂的事,说了护城军的事,也问了穆冬的想法。
“爹,如果我说我也想上战场,您会同意吗?”
穆无宴眼里一丝惊讶也无,“你想好了?战场凶险,绝非你在护城军所见识的。”
穆冬点点头:“我知道,少俊给我的信我都瞧见了,但国难当前,若此时不去战场杀敌,保家卫国,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不愿与人争利争名,只是愿为生我养我的大庆国,尽一份力。”
穆无宴叹了口气,语气又是担忧又是骄傲:“少年壮志,理应如此。既然想好了,就去吧……保重自己!”
穆冬放了两人私下约定相见的信号,约谢凌白前来一聚。
穆冬在客栈里打着腹稿,想着一会儿见了谢凌白怎么说。他早有想法,每次见谢凌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谢凌白在皇城举步维艰,他怎么舍得远走。
但他已经决定要走了。
街头已挂起了灯笼,皇城最繁华的主街被照亮着,边境兵荒蛮乱,皇城却一如既往,百姓安居乐业,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谢凌白推门进来,只见桌上摆着一坛酒,两个大碗。穆冬临窗而立,身量高挑,早已不复初见时的少年模样。
窗外月明星稀,穆冬不知是看得出身,还是思考得出神,并没听到谢凌白的脚步声。
走的近了,才听到谢凌白的声音,“有心事?”
穆冬转头,谢凌白今日换了身月白的袄子,衬得他十分俊秀,穆冬看得心生欢喜,他坐在窗沿边,乐道:“没事便不能唤你吗?你每次唤我也只为了喝酒呢。”
谢凌白并不反驳,将自己拿的酒也放在了桌上。
穆冬指着说上那瓶酒,笑了笑:“每次都是你带酒,让我占便宜,这次换我带酒,从我爹的酒窖里顺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反正喝个兴致。谢大人赏脸吗?”
谢凌白敛袍入座:“求之不得。”
两人以往都是小杯小杯的喝,这次换了大碗,颇有些江湖儿女的意思。
穆冬替两人斟了两大杯酒,斟得豪爽,洒的满桌子都是,酒香扑满了整间房间。
“大坛子还真是不好倒酒。”穆冬说着举起碗,一本正经道:“恭喜五殿下荣封亲王,以后得叫王爷了。”
谢慕一口气将没有封王的儿子都封了王,只是一直未定太子人选,但大家都知道,三皇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穆冬以往谢凌白谢大人五皇子的乱叫,只不过从他嘴里总是比旁人多了一份亲昵,此时这一声王爷,也是戏谑颇多。
谢凌白端起酒碗,与他相碰,“你爱叫什么便叫什么,下跪行礼就免了。”
穆冬瞧着谢凌白今日心情不错,竟与他打趣起来了。
两人喝了酒,穆冬又替两人斟满:“听说王爷俸禄比皇子翻番,我可只这请这一顿酒,往后还是你请。”
谢凌白失笑,“护城军首领连顿酒钱都出不起吗?不如来王府,俸禄不说有多少,顿顿有酒还是足够的。”
“你养我啊?”穆冬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谢凌白看着穆冬的眼睛,反问:“有何不可?”
玩笑中竟透露着三四分认真的意味,穆冬有些慌乱的垂下了眼,掩盖了所有情绪:“穆相公子吃软饭,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谢凌白想问,你在乎吗?
有些事情点不明,只能这样遮遮掩掩,含含糊糊的将真情真意隐藏在唇齿之间。
两人一碗接一碗,喝得衣衫尽湿,酒香四溢。两人从桌上喝到塌上,穆冬手肘撑着自己,晃晃悠悠凑近谢凌白。
“不怕你笑话,我跟你说,我这人胆子真的很小……只有这么一点点…”穆冬用指头比了比,“这么一点点,做什么都不够。”
谢凌白侧头,只见穆冬脸颊绯红,衣衫凌乱,他的眼神不经意落在那片被酒沁润濡湿的唇瓣,那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个字眼。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穆冬突然伸手捧住谢凌白的头,眼神涣散,迷离着在谢凌白脸上照着什么。
“什么?”谢凌白屏住呼吸,轻声问道。生怕动静一大便惊醒了这片美梦。
穆冬嘻嘻一笑:“你啊。”
谢凌白声音低进了嗓子眼:“你醉了。”
“我没醉……你知道我酒量的,再喝一大碗都成。”见谢凌白蹙眉,穆冬伸手去够酒罐子,“不信,我喝给你看。”
酒罐子已经空了,顺着穆冬的指尖滑溜到地上,穆冬眼睛巡视着,起身抓起桌上谢凌白带来的酒,对着嘴就往里灌。”
“别喝了。”谢凌白也喝了不少,起身有点踉跄。
一壶酒一半几乎都浇在了衣襟上,穆冬迷迷瞪瞪的,“你这酒不好。”
谢凌白又气又笑:“我这酒自然是比不了御赐的。”
“你这酒里掺了东西。”穆冬大着舌头,舔干净最后一滴酒,反手一扔,谢凌白心里一惊,酒瞬间就醒了。
他看着穆冬,手指抓着衣脚,迈不开腿。
“你竟然掺水!”穆冬不乐意,抓着谢凌白的衣襟,“小爷我付不起银子吗?你竟然掺水。”
真是喝多了…谢凌白暗暗松了口气。
穆冬像小儿闹脾气一般,拽着谢凌白不松手,找他讨酒喝。谢凌白被他闹得没有脾气,见穆冬都有些站不稳,只得边哄边把他往榻边引。
秋日夜里凉,谢凌白替他盖上被子,“睡吧。”
穆冬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凌白。谢凌白笑了,替他理了理枕边的长发,“怎么不闭眼。”
“醒了便见不到你了。”
每次清醒后,谢凌白忍着不适慌张而仓促离去。这一切**纠缠,没了黑夜与烈酒的外衣,就如同裸露奔驰于人来人往的大街,充满了羞愧与无地自容。
谢凌白侧过头去,回避了他的目光。
穆冬也没了动静,一看竟是睡着了。
只有这时,夜深人静,四下无人,谢凌白才大胆的伸手轻抚穆冬的脸颊,醉酒后滚烫的肌肤像是要烫化他的指尖。
人的**是可怕的。尝试过一次便食髓知味,朝思暮想。那与心上之人红帐翻滚的滋味,更是人世间最美妙的滋味。
谢凌白俯下身去,试探着亲吻穆冬的唇瓣,将那薄唇舔得湿润、松软、热烈。
那睡着的人体内蛰伏着一只沉睡的野兽。谢凌白知道引诱着它苏醒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没办法抗拒这种诱惑。
在夜色与无人知晓的隐秘欢愉中,谢凌白也抛弃了最后的羞赧。
他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只为让心爱之人沉浸在灭顶炽热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