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小年了,比起往年红灯高悬,张灯结彩的场景,今年素雅了许多。七皇子意外离世,二皇子过度悲伤而重病不起,各地雪灾灾情严重,边州又有大奴进犯……这年没有人过得如意。
几位皇子提前入朝听政,穆冬也让穆无宴带回了家,雍悔院顿时冷清了下来。
穆冬自七皇子的事,整个人沉静了许多,身上活泼跳脱的影子好像突然间被日光清洗得无影无踪。
这个年过得无滋无味,还没开年,穆无宴便与谢慕商量,将穆冬送去了城郊的军营,谁也没给打招呼,悄悄送去的。
皇子们都领了差事,三皇子与阁老们一起准备今年的春闱,四皇子去了兵部,五皇子谢凌白则去了户部,督办慈安所以及流民安置。
户部的官员本以为五皇子就是来走个过场,也没怎么在意,没想到五皇子第一天就来查往年账目,将户部所有往来文书翻了个底朝天,问出的问题让在户部经营多年的官吏都不由得汗颜,小吏更是支支吾吾的答不上话,谢凌白没有指责任何一个人,只是让他们把他问的问题想清楚再到他面前答话。
户部新升迁的一位主事顾知书,是瑜妃娘娘的母族兄弟,在谢凌白问话时对答如流,得了五皇子青眼,便陪着谢凌白一起巡视。
谢凌白一席深色斗篷,骑在马上,一手掌控着缰绳,轻轻勒停了马,另一只手拿着马鞭,点着不远处一群光膀子攀上攀下的年轻小子,问身旁马上的人:“那是做什么?”
顾知书解释道:“这一带是皇城里最穷的地方,住着的百姓大多是没田产,在皇城根脚下做点小买卖,生活困苦,时不时还靠朝廷接济,住的房屋本就建得简陋,年久失修,还乱搭乱盖,大雪一压,就压垮了一片。”
“前阵子天寒地冻没法修,那些流民便涌去了慈安所,慈安所内拥挤不堪,风寒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一病也是一大片,万幸不是疫病,只得着人加紧修缮房屋,早日让那些流民有家可归,缓解慈安所的压力。”
谢凌白点点头,本欲离开,却又转头看了过去,微微蹙眉:“那群人看着可不像泥瓦匠。”
顾知书自然是知晓内情的,他本以为谢凌白看不出来,也没打算多嘴,既然谢凌白看出来了,顾知书也坦白道:“殿下好眼力,那些是护城军。”
此时年节已过,湖上也破了冰,虽然春寒料峭,但半大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稍微动一动便汗流浃背,索性都光着上半身,被冬日难得的暖阳晒出浑身的蜜色。
谢凌白道:“护城军只听领于陛下,你们卢大人好能耐。”
这才年头,承诺拨给户部的银子还没那么快下来,为了省银子,户部只好先找边郊的护城军借了些人手。护城军首领与户部尚书卢大人是姻亲,也乐于做个人情。
说到底是用的卢大人的私情办的公事,这事可大可小。没有皇命调动护城军,往大里说,勾结护城军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往小了说,办的却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殿下不知,现在年节刚过,城里泥瓦匠大多返乡未家,流民们一个年节无家可归,着实让卢大人寝食难安,只能出此下策,卢大人兢兢业业皆是为民谋福祉,还望殿下在陛下面前为卢大人美言几句,待流民安置完毕,该补的银子,户部一分不差补给护城军。”
顾知书不卑不亢,既然敢坦白,便是笃定五殿下识大体,察民情,必不会小事化大,生出无端祸患,同时在五殿下面前备个案,以后再有人提此事,谢凌白也能帮着说句话。
护城军是皇帝直属麾下,给护城军的银子,便是给陛下的,谢凌白明白顾知书的意思。
谢凌白点点头,嘱咐着:“那些护城军总归不是泥瓦匠,每一行都不是那么好干的,让他们注意安全,切莫出事……”
谢凌白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不远处一座民居突然坍塌了一半,溅起千层尘土,恍如浓烟四散。
“房子塌了,还有人在下面……”
“人压在下面了,这可怎么办啊……”
“救人啊!赶紧救人啊!”
现场一片混乱,哭喊吵闹声不绝于耳。谢凌白瞳孔剧烈收缩,没等人反应,他一马当先越过街上闹市的人群,直奔而去。顾知书急忙跟了上去,此事若是处理不好,真真是要掉脑袋的。
谢凌白用力拽住缰绳,马头高扬,发出低沉浑厚的声响,谢凌白从怀里掏出令牌,抬手扬声喊道:“所有人听我号令!”
见过无数大场面的谢凌白临危不惧,在众人面前沉着稳重,让许多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他。随后赶到的顾知书等人停在谢凌白身后,更为谢凌白增添几分气势。
“首领何在!”
立马跑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对着谢凌白单膝跪下,“末将宋微,护城军铁鹰卫首领。”
谢凌白问:“你共带领几人来此地?又有几人被困?”
宋微快速答道:“回大人的话,共九十五人,共有两人被压在下面……其中一个是附近百姓的小孩。”
谢凌白立即下达命令:“整队,不要让他们没头脑的乱挖一气。十人为一组,一组守住附近路口,不允许人随意靠近这里,五组挖掘救人,三组拆组未坍塌的部分,防止再次坍塌,扩大危险。剩余五人分头去把附近药方的大夫请来。”
谢凌白命令清晰,宋微立刻照搬,现场顿时井然有序。
顾知书心下大服,驱马上前:“殿下思虑周全,臣十分佩服。”
谢凌白冷声:“顾大人,我不喜欢人说一半留一半。”
顾知书立马道:“臣觉得还需要请屋博士来,他们对房屋构造极为了解,应该会有帮助。”
谢凌白颔首:“着人请屋博士。”
谢凌白下了马,向坍塌之地走去。
宋微正指挥着,见到谢凌白过来,扬声道:“大人前面危险,还请不要靠近。”宋微虽然不知道谢凌白的身份,但见他临危不惧,镇定自若的下达命令,便知此人不能小觑。
谢凌白并未停住脚步,“你将情形与我详细说。”
宋微抹了把额头的汗,浑身上下冒着热气,那是他麾下的兵,他没理由带出去96人,只回来95人,心下急得不行。
“这些都是护城军的新兵,哪里会修房子,都是赶鸭子上架,之前有个把匠人来指点了两日,今天有事便未来,谁成想出这事!”宋微懊恼不已,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把泥瓦匠绑来!
“我当时看着有些不对,便喊他们都出来,本来都能跑出来,结果有个新兵为了救一个跑进去的小孩子,一起被埋在下面了,现在也不知道……呸呸呸,行善积德,福大命大!”
谢凌白却道:“待人救出,若是活着,大家论功行赏……若是有个万一,所有人一起,人头落地。”
宋微心下大骇:“这、这……”这事儿闹得……真有那么严重?这可如何是好。
谢凌白冷着声:“这种掉脑袋的事,你们万将军做得出,就得担这后果!”
顾知书快马加鞭带着屋博士来了,路上顾知书都已讲明情形,屋博士一到便勘查房屋坍塌情况,指点士兵们如何挖掘。
几位大夫也已在旁候着,随时等着冲进去救人。
顾知书跑得满头大汗,虽然谢凌白已经让人封锁了各个路口,不让传消息出去,但能瞒得了几时。若是能成功救出便罢了,若是出了人命官司,这事便无法善了。
此时顾知书也怕了,他的身家性命只怕也悬在埋在废墟的那个人小兵身上。他看向谢凌白,只见谢凌白认真聆听着屋博士讲话,一语不发。
“挖开了!这里,人在这下面!快来人!还活着!”这句话无疑激动了所有人,所有人扔下手中工具一拥而上,徒手去开碎石块。
坍塌的地方却承载不住这么多人的重量,一声轻响又有碎裂的砖瓦向下坠去。
宋微大吼一声:“都让开!都让开!张剑、李欣带你们队的人去挖。让大夫带着担架过来,准备抬人!”
让开的其他小兵也没闲着,站在旁边喊话:“穆哥,坚持一会儿,兄弟们来救你了。”
“穆哥,坚持住!很快就没事了!”
……
屋博士分析了情况,让所有人停止挖掘,找来了绳子和轮子架起,像是井水打水一样,将人拽上来。下面的小兵咬紧牙关,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抱着孩子,从一个刚能过人的小口子里,边爬边拽了上来!
“担架担架!快!”
很快!
人群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几个小兵抬着两床担架出来,早已等候的大夫赶紧围上前去诊治。
一些小兵围着担架呜呜的哭起来,“穆大哥!”
“哭什么哭,我没事!好着呢!一点都伤着。”小兵灰头土脸的,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从担架上起身,安慰着旁边与他年纪一般大的孩子。
宋微推开那群哭哭啼啼的小兵,“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出去别说是我带的兵。”
宋微一边带着死里逃生的激动,一边又心有余悸的颤抖,内心简直要崩溃,他一拳捶上去:“你这孩子,可真是吓死我了!有事没,有没有哪里疼啊!让大夫给你看看……”
顾知书看着一群人围着那个小兵,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真是老天保佑:“活蹦乱跳的,看起来没事。万将军祖上烧高香了。”
谢凌白也无比赞同,看着被一群围着看不清模样的小兵:“是得把那孩子供起来。”
这时宋微才想起不远处站着的谢凌白,扯着小兵出了人群,拽到谢凌白面前:“来来来,快谢谢这位大人,是他救了你。”
小兵转头,对上谢凌白的眼睛,满是灰与泥的脸挡不住眼里的明亮:“谢凌白?”
"穆冬?”
这个倒霉的小兵正是被穆无晏塞进护城军的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