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朝云宫里树影婆娑,地上积雪融化了大半,只剩一些残雪,顽固不化,被清扫到一处,堆成一道斜坡。
一道黑影利落的把住红墙沿顶,从宫墙翻了下来。
“哎哟。”
脚下一滑,顺着墙边并不坚固的残雪,呲溜一下,整个人躺倒在地。入眼的是满目的星空,星星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出师不利啊……
本想静悄悄的,这下睡没睡着都该醒了。
穆冬摔进来的时候,宋岛正靠在墙边打了第三十五个哈欠,他上前拉手将穆冬拉了起来:“穆公子,摔疼了吗?”
“倒是不疼,”穆冬拍拍背后的雪,“就是衣服湿了。”
宋岛笑道:“不是说了让您走正门吗?”
“那多没意思。”穆冬摆摆手,要的就是偷偷摸摸这个劲儿。
“您先去屋里,我给您拿身衣服去。”
穆冬使了个眼色:“睡没?”
宋岛眨眨眼:“我都在这儿等着您呢,您说呢?”
也是。
穆冬刚要走进屋,突然想到,既然知道我要来,干嘛把雪堆墙边……
屋内还燃着烛火,却没有人影印在窗户上。
穆冬装模作样的敲敲门:“蔚然兄,可睡下了?”
无人应答。
穆冬又敲了敲:“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那我进来了!”
穆冬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结果“啪”的一下,被一堆粉末糊了一脸。
“咳咳,什么东西啊!”穆冬用手扇开,又抹了一把脸,脸上满是白色的粉末,穆冬呸呸了两声,嗓子眼里苦苦的,只怕是粉末飞了进去。
他看到谢凌白走了过来,委屈巴拉的:“蔚然兄,这是什么啊!”
谢凌白蹙眉扇了扇,这药粉味道确实不好闻:“刚磨得的药粉,我以为是宫里闹贼了。”
你才是贼!你最贼了!明明就是气还没消!故意的!穆冬气呼呼的看着谢凌白。
谢凌白愣了下,只见穆冬一身黑衣,此时满头满脸的白色,眼珠子瞪的大大的,活像一只河豚。
“你笑了?”
谢凌白别过脸去:“……没有。”
“骗人!你敢笑话我!你这个始作俑者。”穆冬气得把自己的脸往谢凌白的衣服上面蹭,整个人就像钻进了谢凌白怀里一般占便宜,谢凌白推了半天也没推动。
屋里有人声,宋岛习惯性的敲了门便推门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场景。
这就尴尬了……
穆冬赶紧收回胡闹的脑袋:“……我、我闹着玩的。”
宋岛噗嗤一声笑了,看着穆冬满头满脸的白色粉末,道:“穆公子闹着玩也要先把衣服换了。”
宋岛把托盘放在桌上,接收到谢凌白的眼神,赶紧道:“湿衣服穿着,一会儿要着凉了,穆公子赶紧换上吧,我明天会拿去洗衣房清洗。”说着退了出去,关好门。
两人站着静默片刻,刚刚那一幕被宋岛看到,不知道会不会瞎想,一想到自己那丢人的样子,穆冬没好气的看着谢凌白:“我要换衣服,你出去。”
谢凌白左手拿起桌上的衣服瞧了瞧,语气淡然:“为什么要出去,这里是我的房间。”
穆冬一把扯过衣服,凶道:“你是不是故意把雪堆在你后窗的墙边的?”
谢凌白手上一空,便背着手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穆冬理所当然:“你要看我出丑啊!”
谢凌白继续问:“我为何要看出丑?”
穆冬不假思索:“你生气,你要报复我。”
谢凌白追问:“我为何生气?”
穆冬脱口而出:“我没听你话,去见朱四姑娘。”
话一说出口,穆冬就看到谢凌白脸上那堪称‘得逞’的表情。
“看来你还知道你错在哪儿,”大概是被这‘诚恳’的认错态度打动,谢凌白转过身,微微勾起唇角,“行,你换衣服吧。”
穆冬懊恼不已,狰狞着表情,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自己这个嘴啊,怎么这么快,他还没打算道歉呢!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穆冬蹲下抱头,陷入了沉思。
今日起,沉默寡言谢蔚然,正式变更为阴险狡诈谢凌白!
*
穆冬换好衣服,平整了衣袖才拉开门,门外宋岛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在架子上,又收走了穆冬原本的一身夜行服。
穆冬将过大的衣袖翻折两道撸起,低下头伸手撩起水往脸上扑,他抬头看向架子上的铜镜,脸是洗的白净了,可头发上还沾着些白粉末。
穆冬拍拍头发,粉末却纹丝不动,气恼不已。
“你得把头发拆了。”
铜镜映出身后谢凌白的身影,穆冬气不打一处来,“我才洗的头发!”为了半夜来见谢凌白,穆冬特意洗了头发,换了新做的夜行服,结果换得一身狼狈。
穆冬无法,还是上手拆了头发,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衬着穆冬的脸格外秀气。
“这是猴菇粉,可以吃的。”谢凌白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帕子,沾了水拧干递给他,“用这个。”
穆冬接过,擦了半天却也没擦干净,气呼呼的递给谢凌白,“你帮我弄。”
谢凌白迟疑了下,还是重新投了帕子拧干,穆冬低着头微微蹲下,谢凌白拿着帕子一缕一缕的替他擦头发。
穆冬蹲着腿有些抖,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跟谢凌白说话:“这个猴菇粉怎么这个味道,这么苦!”
谢凌白看他站不住也没让他坐着,淡淡开口道:“加了芡实、茯苓、山药。”
穆冬手撑着膝盖,保持着脑袋不能太低着的姿势,一缕缕发丝被谢凌白抓在手中温柔对待,那是对他从未有过的细致,穆冬竟想自己也化身一缕缕发丝,被谢凌白握在手心。
穆冬头不动,只抬着眼眸向谢凌白看去,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谢凌白垂着眼,目光难得的敛去凌厉与冷漠,视线只落在他的发丝上,手下动作不停。
这样的神情,是不是只有我看得到?穆冬这样想着,嘴里没话找话:“你磨猴菇粉做什么?你自己吃吗?”
谢凌白手下停顿,开口道:“给老师的,他年纪大了,胃口欠佳,总是吃不下东西。”他放下手中的发丝,将他们撩到穆冬脑后,“可以了。”
谢凌白重新投了帕子,拧干挂在架子上。
这就好了?穆冬挤到谢凌白边上,凑到镜子前,微湿润的发丝上,确实再看不到白色。不知怎么的,他有些失落,许是难得谢凌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一块干爽的布巾落到他头上,穆冬撇撇嘴,找了张凳子自己坐下,擦起了头发,“……那个猴菇粉也给我点呗。”
谢凌白关上了门,转头俯看着他:“说你饭桶真没冤枉你。”
又嘲笑他!穆冬不服:“我就不会有胃口不好的时候吗!”
谢凌白语气十分笃定:“我看难。”
穆冬“切”了一声,移开目光:“像我稀罕一样!你做的那么难吃,我是好心要帮你改进味道!免得杜太医觉得太难吃,逐你出师门!”
谢凌白只觉得好笑,太医又不是御厨,好吃的那就不是药。
谢凌白背对着穆冬:“师兄今天教你一句话,良药苦口。”
穆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直接抓住了关键:“你承认是我师兄啦!”
谢凌白淡然道:“齐太医虽不及杜太医资历深,但也在太医院侵淫多年,与杜太医平辈,你我师兄弟相称并不无妥。”
穆冬乐得嘿嘿笑,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
“我是来还令牌的。”穆冬将桌上的漆黑令牌扔到谢凌白怀里,“我虽没听你的话,但我也并未见到朱四姑娘。”
“我知道。”
穆冬疑惑:“你知道?”转念一想,“哦,松鸣跟你说的吧。”松鸣那个时候在若水书坊门口等着他,不用想也知道是听从了谁的命令。
“哎,那天我在书坊坐等了一两个时辰,结果朱四姑娘和大公主打起来,被朱家抓回去了。要是让我知道谁在中间捣鬼,我一定狠狠的揍他!”穆冬义愤填膺的举起的胳膊。
他凑到谢凌白身边,小声问:“你说会不会是四皇子啊?他对三皇子不满已久,趁机挑拨一下人家家里人关系,我看这事儿他做的出来!”
谢凌白摇摇头:“不是他?”
穆冬蹙眉:“不是他?那会是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