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穆冬猛地起身,撞翻了茶盏。
“是我。”谢凌白淡淡开口道,他抬眼看着惊慌失措的穆冬,“这件事不是四皇兄,是我做的。”
穆冬从没怀疑过谢凌白,从来没有。
谢凌白宛若无事,语气淡然道:“那封信是我让松鸣送去的。”
是了……如果谢凌白让人来保护他,应该一出宫就出现在他身边,而不是等他从若水书坊出来才接应他……这只有一个解释,松鸣并不是来保护他的,而是阻止他见朱四姑娘,就算朱家人并未将朱四姑娘带回,只怕谢凌白也有后招。可是……
穆冬满脸的难以置信:“为、为什么?”
“因为你傻。”谢凌白掩饰般的端起茶盏,遮住微微勾起的唇角。
穆冬瞪大了眼睛,又气愤又不解:“你就为了不让我见朱四姑娘,挑唆大公主与她打架?!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见朱四姑娘?”穆冬脸色一白,“难道……你喜欢她?”
谢凌白睁着漆黑的眼眸,斥责这他的天真:“朱四姑娘是三皇兄的人,就算三皇兄不娶她,也见不得你与她走得近,你还想矛盾加深吗?”
“真是天大的锅往我身上扣!”穆冬气呼呼道,“我不过想与她说两句话,这也不行吗?”
谢凌白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嗑:“你不过与谢笑寒在若水书坊打了一架,都能传成为情,在这样下去,难保不会传的更难听。”
穆冬不满:“女子就不能与男子正常说话,正常往来吗?四姑娘那样好的女子,又未与他定亲,就活该一辈子被他约束吗?”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谢凌白窥视着穆冬的心思,冷言问道:“你喜欢她?”
穆冬嘴快道:“四姑娘那样的女子,谁人不喜欢!”
穆冬是来还令牌的,此时谢凌白将刚刚穆冬给他的令牌扔还给穆冬,寒声道:“那你便出宫去看她,我不会再拦你。”
穆冬不接,任令牌重重打在身上,然后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凌白别过眼睛,不看穆冬。
两人都止不住的胸腔起伏。
穆冬看得出来,谢凌白是真的生气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吵架。不同于上一次谢凌白让人轰他出去,却仍旧给了他令牌,大概是因为还有后招,这次给他令牌却像是一种抗议。
他在抗议什么?
穆冬被那一下砸得心神紊乱,他不想让谢凌白生气的,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有他想做的事情,谢凌白不由分说的阻止他,甚至在背地里做违背他心意的事情,让穆冬觉得很难受。
但谢凌白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做这一切却全是为了他,又让穆冬觉得心中一酸,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地和谢凌白说话呢。
穆冬捡起脚边的令牌,轻轻放到桌子上,有些犹豫的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谢凌白不说话,也不看他。
穆冬慢慢蹭过去,见谢凌白没动弹,才大着胆子在谢凌白身旁坐下,“你不让我见朱四姑娘,是你担心我在这皇宫里树敌,可我没听你的话,依旧出宫去……你没办法只能使了些手段让朱四姑娘来不了,是不是?”
谢凌白猛然起身:“夜深了,穆公子请回吧。”摆明了不想与他再多言。
穆冬也跟着起身:“谢凌白,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有些话,我不得不去说。就算是你要生气,我也认了,大不了我给你道歉,我、我给你端茶倒水,我给你跪搓衣板都行!”
谢凌白听懂了,这是事照干,错照认,死不悔改的意思。他被气笑了,转过身来,“你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我为何要生气!”
与我何干……
若真的与你无关,你又为何要处处帮我?让我不由自由的相信你,靠近你,依赖你。
他内心坚强,却又很脆弱。他嬉皮笑脸,却又极其敏感。
当初皇帝拿什么威逼利诱都没法,只有谢凌白。
他喜欢谢凌白,就算谢凌白冷漠寡言,不显怒喜,他还是很喜欢谢凌白。
谢凌白对他发脾气,他其实是开心的,因为他知道,谢凌白心里有一块地方,那里有一扇门,在对他敞开。
可他不想听到“你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这样的话语,那就像一道道冰锥,挂在屋檐,摇摇欲坠,一伸手就会扎穿他的手心
“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穆冬低下头,指着自己的心,“这里会难受。”
谢凌白终究还是转过身来,开口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见她不可?”
*
宫人们打起帘子,一位貌美宫妇面色不虞进了内室。
此时三皇子还未睡下,正披着厚厚的毯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极了,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咳嗽。听见外面给俪妃请安的声音,急忙起身。
俪妃缓步进来,三皇子行礼:“给母亲请安。”
俪妃扶起儿子,声音柔缓:“你病还没好,怎么不回母亲那里去?”
三皇子轻声道:“不合规矩。”宫律规定,皇子周岁后与生母分宫而居,后妃们住在东侧,皇子们则住于西侧,中间隔着祭祀用的祝祷殿与御花园。
俪妃愤懑不已:“七皇子都多大了,还赖在瑜贵人,又有谁说他了。”怎么自己相见儿子就那么难,好不容易借着生病,将他接过来照顾,结果病好一点他就自己回去了,怎么那样老实!
“他是他,我是我。”三皇子扶着俪妃坐下,“母亲为了何事?这么晚过来,宫人明日又要说闲话了。”
俪妃如今她刚被贬为妃,又失了帝心,不少人又大着胆子蹦跶到她头上,她还不能发作。
俪妃眼眶霎时就红了,“……还不是你和你妹妹,没一个让本宫省心的!”
三皇子撩起下摆跪下,哑着嗓子:“儿子无能,让母亲忧心了。”
大公主昨日被皇上训了一顿,转头就跑到俪妃宫里哭,俪妃骂了她一顿,说她没有个公主样子,与自己亲表姐置气不说,还大闹了容老夫人的宴会。
容老夫人是何人,是这皇城宫外最有地位尊望的夫人,生平最喜做媒,这皇城有一半的官家小姐都是容老夫人给牵的线。大公主与朱四姑娘这一闹,只怕都得罪老夫人了。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朱家的女儿呢,她还是惦记着的。
俪妃心灰意冷:“事已至此,又能说什么呢?本宫生的儿子不与本宫一条心,本宫生的女儿又不听话,本宫也不再是贵妃了,多年的筹谋毁于一旦,现在本宫是真的不知如何了……”
“若不是母亲对五弟下杀手,有何至于此?”夜里阴寒,三皇子咳嗽两声,才道:“母亲,我说过不关五弟的事,为何您就一直对五弟耿耿于怀呢?”
在儿子这里,俪妃也不敢畅快说话,生怕隔墙有耳,她压低了声音,怒不可揭:“他断你一条腿,便是想断你的皇位之路,你明不明白!”
俪妃捂着胸口,被气得闷得慌,“你父皇文武双全,是何等的自傲,而你如今……伤了腿,怠于骑射,你父皇又怎会喜欢你!你还替他说话!”
“那就要杀人吗?!”三皇子低声吼道,“母亲,那是我弟弟啊……母亲,父皇一直教导我们孝悌之道,不忤逆您是为孝,可忤逆您却是为了悌,孝与悌若是不能两全,请恕儿子不孝之罪。”
俪妃一愣,自从她做下那些事情暴露以来,她与儿子便生分了许多,她竟不知道儿子心里,竟是这样的心思。随即悲痛大哭:“……我怎么养出如此‘善良’的儿子啊!”
三皇子心下不忍,安抚母亲几句,如今母亲位分被降,朱家嫡长子被关押,母亲已经得到了教训。
“母亲,如今五弟平安回来,咱们和朱家都得了教训,这事就过去吧,我不想与亲兄弟闹得生分了。”
俪妃拿了帕子擦脸,她到底是个坚强的女子,在宫中沉浮多年,并不会被轻易打倒,她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不愿多露出软弱的神情,她长长叹了口气:“你都这样说了,母亲拿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坐着,咱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三皇子让麽麼打了一盆热水,亲手沁了帕子给母亲敷脸。
“你二皇兄就要成婚出宫开府了,这是第一位成婚的皇子,你父皇不会不重视,到时候你也帮着操办一二,在你父皇面前露露脸。”
三皇弟眼神和缓,点点头:“儿子知道,儿子会好好做,不让母亲为难。”
“你二皇兄过了就是你了,”俪妃抚摸着儿子的脸,“一晃这么多年,你都快要成亲了。你和灵犀有缘无分,终究是咱们对不住她,你如今尘埃落定,她却没个着落,母亲也是心急。”
三皇子想起朱言瑾,露出痛苦的神情。
“母亲已经给你的舅舅舅母递了话,让他们也尽早给灵犀找个婆家,只要人好,家境低些也无妨,总归咱们朱家家大业大,多扶持些也无不可。”
“母亲!”三皇子瞪大了眼睛,眼睛里满是恳求。
俪妃硬气心肠:“你还能如何?灵犀能给你做妾?还是你能找你父皇把这门亲事退了?”
俪妃不忍心看着儿子痛苦,又放柔了声音,“答应母亲,别再想着灵犀了,那礼部尚书家的嫡女也是个好孩子,会好好照顾你的!”
三皇子艰难的开口道:“……儿子,知道。”脑海里却浮现着朱灵犀的灵动俏皮的模样,那一身的火红深深的扎进他的心里。
俪妃叹了口气,“母亲还有一事要与你说,灵犀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些流言是她自己放出来的,为的是保全朱家,保全你。可你呢?拿着流言去与那穆相的儿子争风吃醋,又惹出来事端来。”
“什么?”三皇子猛地站起身,瞪着俪妃,“流言是灵犀自己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