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灵和卫东一的定亲宴,邀请的客人很多,社交关系错综复杂,几乎囊括本市七成青年才俊与名媛淑女。
桑陶和谢鸣在宴会厅的角落低调待了二十来分钟。
除了周承允,似乎还有另外的客人注意到场中翩然离开的男女,闪身追出去。
无人注意这点小插曲。
周承允相貌出众,本就是目光焦点,他现身后,不少同学围过来寒暄,“大校草,你什么时候回的国,现在在哪高就?”
这种问题不需要周承允本人回答,自有旁人乐意解惑:“班长,你的消息滞后了吧,咱周总现在可是瑞丰副总裁,。”
瑞丰大家当然都耳熟,本市龙头企业,能空降至此可见周承允前几年在国外混得何止不错。
好多老同学的眼神瞬间有了变化,收起懒散态度,赶紧递过去名片:“周总,以后还请多关照。”
周承允一贯是笑如春风的,温和地说:“毕业后我一直在国外发展,上个月刚回来,庆城这几年的变化翻天覆地,有好多事情不习惯,还要请老同学们多多指教。”
身边人立刻拥着班长,闹着让他立刻组织大学同学聚会。
周承允提了个话头,渐渐有知道的人顺着说下去,说庆城糟糕的交通,聊起老师同学们的去处,或者是校内曾经风云人物的八卦。
他不动声色地引导,终于从零零散散的信息里,提取拼凑到桑陶的近况。
已经陌生的面孔,他们嘴里谈论的名字却不像他所认识的桑陶和谢鸣。
像是披着假名的两尊虚假人偶,可以被随意摆弄。
他忽然明白过来,桑陶刚才为什么摆出那样的态度,风轻云淡下,是已经见惯拜高踩低的腌臜故事。
怎么敢。
他专门赶过来,是笃定赵冬灵订婚,她的好朋友一定会到场。
周承允的眼沉下来,谢鸣怎么敢让她受委屈。
……
谢鸣伸手按下楼层键,低头看周宁发过来的消息。
周宁十分钟前得到的最新情况,周承允正在暗中接触于珊明,似乎是对觅甜的股份相当感兴趣。
谢鸣想起大堂里仿佛无意之间轻轻掠过的那一缕目光,眯了眯眼,瑞丰最近忙得很,不仅试图插手润恒的几个合作项目,还打起觅甜的主意。
冲着谁来不言而喻。
谢鸣从明亮的电梯厅里找到桑陶的身影,她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
瓷白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淡从容,但是神色熟悉到谢鸣下一秒就能看穿她的心内想法。
他收起手机,刚才被桑陶投喂完栗子蛋糕和果汁,口袋里还有张没来得及扔掉的湿纸巾。
桑陶从少年时起就嗜甜,明华中学门口的那家糖水铺子,他排过好多次队,口袋里随时备着小甜品和纸巾。
谢鸣曾经想将店铺盘下来,让周宁去谈了几次,价格开到普通人无法拒绝,仍旧未果。
那家店是一对提前退休的老夫妇开的,他们的后辈没有继承父母做糖水的手艺,老两口也不想扩大门面,守着店铺卖给附近的学生,够日常的生活费而已。
上次去店里,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爷爷还记得他,问他有没有和小女朋友结婚。
谢鸣恍神,那双眼睛像不见日光的深潭,幽深的不可思议,想起来他当时的回答。
“快了,等日子定下来,我带着她来给您和奶奶发请柬。”
密闭空间里,桑陶身上的香水味道存在感格外强烈,似是某种甜润的果香。
香水如人,看似外表乖巧,实则扎嘴得很,最擅长翻脸无情。
谢鸣突然紧紧握住桑陶的手,拿出房卡。
正在放空的桑陶诧异地向谢鸣投去一眼,看清他的表情后,没有试图挣开手上的桎梏,温吞吞跟着谢鸣进了房间。
楼下,赵冬灵远远看到桑陶和谢鸣两人进了电梯,皱皱眉,也跟了出来。
后面尾随着一只随时随地准备给兄弟通风报信的卫东一。
赵冬灵原本给桑陶准备的是小别墅,晚上还能泡泡温泉,不过被桑陶拒绝了,当时她脸色有点古怪,好像有什么阴影追在后面跑。
得知楼上是孙铭远给谢鸣准备的小套间,赵冬灵脑子里的想法转成了圈。
想到他们在化妆间的默契模样,又回忆起谢鸣前几年谁都惹不得的状态,她咬咬牙,准备追上去。
卫东一及时出现,拦住未婚妻。
他牢牢攥住赵冬灵的手,语气无奈:“冬宝,桑陶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难不成你还担心她被谢鸣拐跑。”
从赵冬灵的脸上,卫东一看出来她好像真的有过这种想法。
在心上人的好闺蜜那里毫无信用可言,他先是为谢鸣默哀,又为自己默哀。
自打桑陶回庆城,赵冬灵就偏心到离谱,卫东一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心里憋了好多话,正好借此机会说出口。
站在休息室门口,其他看情况不对围过来的好友都被卫东一赶走。
卫东一压低声音,替他的好兄弟鸣不平:“冬灵,你别着急,我们讲讲道理好不好。”
赵冬灵给他面子:“行,你先说。”
卫东一语气冷静:“不小心被换走身份的是谢鸣,被桑陶一言不发就甩掉的还是谢鸣。我们算算,是谁究竟对不起谁?谢鸣不计较是他大度,可桑陶也不能将谢鸣的心意丢在地上随便践踏。”
盛装打扮的赵冬灵斜他一眼,心想卫东一果真站在他兄弟那边,“你胡说什么呢,桑陶又不是有意的。桑桑也有自己的苦衷,她对谢鸣愧疚的不得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卫东一旁观多年,竟也不知谢鸣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往返于东城与庆城,而桑陶又比想象中冷酷绝情。
他着实没看出来桑陶对谢鸣有多少愧疚,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偶尔,卫东一也会因为工作原因到桑家去找谢鸣,那栋房子里无一不是桑陶留下的痕迹。
桑陶走得决绝,看似干脆利落地将一切还给原主。
徒留下格格不入的谢鸣。
他总忍不住想,大学毕业后,桑陶才将那份要紧的亲子鉴定书交到父母手上,可桑陶是什么时候提前知道结果的呢。
知道她并非桑明晟与刘茹亲生,谢鸣才是桑家的亲子,而她本该出生于普普通通的家庭。
毕竟在那之前,从高中到大学,桑陶和谢鸣已经维持了许多年的亲密关系。
这种揣测过于阴暗不堪,卫东一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赵冬灵要是知道他心中想法,肯定会和他大吵一架。
他暗自琢磨过好几次,如果真如他所想,那桑陶和谢鸣的事情就变了味道。
谢鸣比他聪明,肯定也想过这点——他和桑陶的爱情本身可能充满阴谋的味道。
但他终究选择追了过去。
赵冬灵还等着卫东一的回复,见他愣住,迟迟不回答,不高兴地推了推他,“你再不说话,我可就上去找他们俩了。”
倘若处境互换,卫东一扪心自问,他做不到谢鸣那样毫无芥蒂。
也因此,他拦着赵冬灵,说出来的话语气微妙:“从头到尾,谢鸣有做错什么事情吗?”
“灵宝,我劝你,是因为你本身心态就不对,参与深度太深,已经超出普通好友的范畴。你只是桑陶的朋友,不是她的保护神。她的人生选择如何,或许和谢鸣还有几分撇不开的关系在,可不关你这个好朋友什么事。”
赵冬灵仿佛被泼了盆冷水,脸色骤然不好看起来:“可是桑陶多委屈,她又不是故意和谢鸣交换人生的。”
卫东一要感慨她们的姐妹情深,也了解赵冬灵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身体弱总被人保护的缘故,对桑陶有某些朦胧的滤镜,在这件事上蛮不讲理。
他好声好气地解释:“虽然谢鸣从来不和我聊他和桑陶的事情,但是我敢说,他从未有过报复桑陶的想法,要是桑陶现在说要和拉着他一起殉情,谢鸣二话不说抱着桑陶立马跳,你信不信。”
赵冬灵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信。
尤其这种事发生在谢鸣身上,只觉得他们兄弟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
卫东一很清楚,赵冬灵能将桑陶的所有行为美化五百倍,也会把谢鸣这个受害者放在有待观察的列表里严密观察。
或许,还不止赵冬灵,卫东一也不敢保证他能百分百站在谢鸣那边,顶多在赵冬灵面前多说说谢鸣的好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心掏肺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谢鸣和桑陶在一起,觉得他抢走你的好朋友。”
卫东一贴贴女友:“桑陶不是也说了吗,让你别管他们。我看他们俩心思都跟海沟似的,弯弯绕绕,以后还有的是折腾日子。”
赵冬灵闷闷地说:“要是他对桑桑不好,我就把她抢回来”
看她这幅护犊子的语气,正牌未婚夫卫东一也有些吃醋,“我订的礼物到了,你想提前拆还是去见桑陶?”
赵冬灵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想了想,还是未婚夫比较重要,于是给桑陶发了条消息,万一发生什么事,好上去救她。
……
桑陶回复完赵冬灵的消息,笑着转过头盯着谢鸣。
还以为谢鸣找她有事,结果他似乎真是只是想换个地方继续加班。
总之,眼下这场景比桑陶想象的要正经。
就是谢鸣刚才用的手劲有点大,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揉碎。
桑陶揉揉手腕,倚靠着桌子,语声故意拖得绵长,漆黑的眸子忽闪忽闪:“你带我上来干什么?这什么都没有,真要加班呀,谢总。”
谢总不为所动,当着她的面打开电脑,“你用我的笔记本办公。”
密码是她曾经猜想过的那一个。
桑陶没有多少猜中的欢喜,反而更加疑惑。
当爱已经是最拿不出手的东西的时候,她又该拿什么出来作为交换。
谢鸣已经走到窗边打电话,外面是寥落暮色,冬云漫天,映衬得他越发长身玉立。
桑陶咬着唇,艰难思索,暂时得不到答案。
她也不是没试过,挂掉所有电话,拉黑所有联系方式。
结果还是在觅甜楼下看到风尘仆仆的他。
谢鸣的耐心和执着不太像温和守序的桑家人,和他的养父母很像。
执拗。
不达目的不罢休。
原来不管是原生血缘关系还是生长环境影响,他和她也是殊途同归。
桑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今天已经和赵冬灵摊牌了,以后呢。
谢鸣还想怎么走。
此刻的关系,就像是一面飘荡在湖水的小舟,是停泊靠岸还是继续漂流,看不清掌舵人的方向。
谢鸣喝了口温水,目光锁住走神的桑陶,嗓音低哑:“不想工作?”
桑陶看他作势要过来,连忙说:“有的,明明找我,你别打扰我干活。”
谢鸣笑了笑,余光看她从不自在到自在,俨然沉入工作中,才交代周宁,让他把手头还没启动的项目再度放给瑞丰。
桑陶最近给卢明明放年假,有些工作她重新接了过来,慢吞吞的处理起来,也免得让那些烦躁的心绪打扰她向前的步调。
就那么一点东西,很快就处理完毕。
谢鸣看完资料,注意到桑陶用指节敲着桌子,望着屏幕发呆,有些钝钝的可爱。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低头看时间,距离正式的仪式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遂起身给她到了杯柠檬水,“无聊了?”
桑陶抿了两口水,手指勾住谢鸣,仰头问他:“附近有花店吗,我想去给冬灵买束花。”
谢鸣拿出手机查了下附近的花店,拎起大衣,“走吧,带你去买花。”
桑陶偏头看他,笑着说:“你的工作呢?”
谢鸣也笑:“等卫东一明天处理。”
桑陶:“不是要给东子放假。”
谢鸣:“所以要压榨完他最后一滴利用价值。”
桑陶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主动牵上他的手:“那就去买花。”
她今天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不过现在让谢鸣更加确定,“看来从今天开始,我不需要避讳卫东一和赵冬灵了。”
桑陶点点头,仔细看他,目光有些亮:“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
谢鸣坦坦荡荡承认,“我们在一起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你情我愿。”
最后四个字,他故意咬得很轻,眼底闪过一霎的讥诮。
快得像是某种错觉。
桑陶没看到,正在低头翻包,她从包里拿出来两个口罩,“嗯,不过今天外人很多,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最好还是要带上口罩。”
反正冬天戴口罩的人挺多的,不算什么稀奇事。
谢鸣低下头,等着桑陶亲手给他戴上口罩。
桑陶拆开才发现她随手拿出来的是蓝色小兔子款,现在也没得换,手指捏捏他鼻梁上的小铁条。
她努力板着脸威胁他,“不许摘下来。”
谢鸣路过大厅时,与卫东一遥遥相望,两个男人默契的对上一眼,卫东一点点头,像是完成了什么无声的协议。
谢鸣转过身,伸手搂住桑陶,身影完全挡住她。
谢鸣开车带着桑陶到最近一家还在营业的花店。
桑陶选了一大捧赵冬灵喜欢的虞美人,让店主帮忙包装好。
回来后车开到停车场。
或者是气氛正好,桑陶没下车。
秋夜的花,店主刚喷过清水,花瓣湿漉漉的,在后排挤作一团。
折射出车内昏沉黯昧的光。
纯情又荡漾。
桑陶指甲上的水钻闪着光,落在谢鸣脖间,细细碎碎的划过,凉一阵热一阵,还有她手指带来的痒意。
谢鸣低头看她,想,好看。
她的眼睛像含着一斛水光,盈盈秋波,比花瓣更柔软,比月光更明亮。
谢鸣重重咬了下去。
他是桑陶最虔诚的信徒,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卫东一看到谢鸣的车回来,二十来分钟后,没有人下车。
他宁愿自己瞎了,再想要是赵冬灵看到,准要上去找谢鸣拼命。
再一想,今天到底是谁的订婚宴,谁又敢让他这个主人勤勤恳恳干活。
卫东一骂骂咧咧又等了十分钟,上辈子他和赵冬灵是做了多大孽,这辈子才用来给谢鸣和桑陶还债。
他忍无可忍给谢鸣打电话,没人接,给桑陶打电话,立刻被挂掉。
没办法,他上去敲车窗,阴阳怪气,“谢总桑总,两位可以出来了吗?让准新郎等半天不好吧?”
依旧没有回应,卫东气得想破窗而入。
“谢鸣,你再不出来,那孙子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