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何不忆江南。
渐行渐远,沿着官道一路南下,气候也渐渐变得潮湿起来,空气中氤氲着慵懒的气息,难怪人人都道:暖风熏得游人醉,浅草也能没马蹄。
沈沧海还是同陆昭乘在一匹马上,当日陆昭让他叫一声“阿昭哥哥”,沈沧海便说自己年岁怕是比陆昭大上许多。
结果三人一报生辰,才知沈沧海竟已二十五,陆昭也不过才十八。饶是陆昭这么厚脸皮的人,也撑不住让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人叫自己一声“哥哥”。便有耍赖说沈沧海用了易容术,根本不像是二十五的人,闹着要瞧瞧他脸上到底有没有假皮。
最终还是被叶清玄拿扇子敲了脑袋,才安静下来。可总也是盯着沈沧海的脸看。缠着让他教自己驻颜之术,说是可以回去交给妹妹和娘亲,给她们用。
“你不知道,我娘亲可爱美了。”陆昭闲来无事又垂头看沈沧海的面颊,手上甩着随处扯下来的杨柳枝,“虽然我娘亲没有你这样一双蓝色的眼睛,但据说我娘亲也是从西域来的。”
“是不是你们西域的人都是这样驻颜有术,那岂不是等我爹成老头子了,我娘还是二八少女?!”
他自顾自的说话,没有看到沈沧海垂着头,他盯着陆昭的靴子,边上绣着一朵沙茶花。
“难怪你的靴子上有一朵沙茶花。”沈沧海抬眼,看着陆昭的面容,这半月以来,他已经跟陆昭混熟了,早就知道他是个喜欢热闹玩笑的性子,更是只要说起他家里的事,往往是说个没完没了。
“这是我娘给我绣的。”他见沈沧海感兴趣,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沙茶花的手帕,“这个也是。”
沈沧海接过手帕,珍之又重的伸手轻抚上面的图案,“这是我们西域特有的花,开在荒漠里,生命力极强,只要看到这种花的地方,就能看到水源,所以也有人称它为生命之泉。”
“原来如此。”他盯着沈沧海的黑眸,看他掩在面纱之下的面容,开朗的说道,“等你寻到了你娘的母族,我再将你送回西域去,这样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也没底,毕竟沈沧海被辗转到中原已有十年,这十年间沧海桑田,也许早已找不到沈沧海娘亲的家人。
但他还是不想让人太难过,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柳枝插进沈沧海的发中,“折柳送君,愿你能得偿所愿。”
叶清玄看着陆昭的这一串动作,叹气声再次大了起来,“阿昭,你又犯浑!”转头又向沈沧海道,“沧海,别介意,阿昭他就是这样,无心的。”
沈沧海毫不介意的摇摇头,指尖按了按脸上的面纱,左脸上的伤痕隐隐发痛。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觉,那伤早就好了,只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疤,再提醒他:识人不善,咎由自取。
“大师兄!”陆昭嘟囔一声,很快被两旁的小贩的叫卖声淹没了,两匹马已经行入扬州城,午时将近,酒肆商铺络绎不绝,他惦记着沈沧海今日的药还未饮,便说道,“前面那家酒楼,就去那里!”
这么说着,他便夹着马肚,轻喝一声,奔着酒楼而去。叶清玄在他身后无奈的摇摇头。
三人入座,店小二极有眼力的迎了上来,见其中一人面覆轻纱,身量纤纤,其余二人皆是气度不凡,一个端的是青春活泼,另一位清雅俊秀,便以为是哪家的小姐跟着两位哥哥偷跑出来,便极机灵的将三人引到不甚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
“三位客官今日可有福气了,武林大会将近,各路英雄豪杰齐聚我扬州城,正巧我们飘香酒楼这几日都请了说书先生来讲讲这江湖上的古往今来,也有利于您三位分析利弊,投个有利的门派。”
见他三人单独前来,甚至两人共乘一马,虽然三人打扮清俊,可身无值钱之物,料想也是囊中羞涩,怕不是家道中落,趁着武林大会之际,加入个门派,也好有傍身之处。
一听说有说书的听,陆昭第一个就坐不住,“要不说还得是扬州城呢,人来人往的地方才有这样的气派。”
叶清玄只微笑着说,“那便请小二哥快些上些酒菜,只怕我这师弟一会儿沉迷听书,忘了吃饭了。”
听到叶清玄的打趣,沈沧海也不禁笑出声。虽是遮住了大半容貌,但他笑意盎然,一双眼睛竟衬得整张脸都光彩万分,一时间,竟让陆昭看痴了。
叶清玄轻咳一声,倒了一碗水给沈沧海,“以防万一,这面纱和使眸色变色的药丸还要继续服用才好。”
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避免多余的麻烦,叶清玄提出将沈沧海的脸遮了,再改变他原本冰蓝的眸色。沈沧海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逃出生天,自然想多避些不必要的麻烦。谁知道陆昭倒是第一个不高兴了起来。
“沧海本就是自由身,这般躲躲藏藏又是为何,我不同意。”一个人还生起了闷气。
最终还是沈沧海同意继续跟他共乘一匹马,又答应叫他“阿昭”,才将他哄好。
陆昭伸着脖子,看了一圈,发现大堂之中,已经支起一张方桌,桌上摆着茶水快板,只等着说书先生上台。
“之前家中管得甚严,阿昭也是勤学苦练的性子,没想到出来历练这几年,反倒是越来越回去了,越发喜欢这些热闹玩意儿。”叶清玄看陆昭有一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的样子,不由得好笑的摇摇头。
要是师父在这里,阿昭怕不是又要挨一顿说教。
“阿昭他天性率真,也挺好。”沈沧海服下药丸,看了眼陆昭,少年神情轻松,带动着周围快乐的气氛。让他不由得想起……
“沧海,快看开始了!”陆昭的声音打断了沈沧海的回忆,指着大堂之中登堂的说书老翁。
这老翁带着一个年轻女孩,两人一起登台,女孩便拉了一段二胡,紧接着清脆的一声快板的敲击声。
“啪!”
“这故事啊,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一段江湖往事拉开了序幕。
十年前中原武林四大门派围攻天山魔教,那魔教位于天山,四周皆是崇山峻岭,行往魔教途中又是黄沙漫天,艰难险阻,中原人士大多水土不服,尚未达到天山已有损兵折将之势。
好不容易到了天山,却因那魔教地形易守难攻,各个暗哨之间联络有序,经常发动奇袭。眼见难以攻破,人心涣散,不少人甚至起了沉兵折戟的心思。正在四大门派掌门都在苦恼之际,不知从何处来的这个陆啸竟主动请缨,说是知道天山派的密道,可以先去探探风声。
之前中原武林中,从未有人听过陆啸这号人物,可他陈情在前,说是魔教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曾偷偷跟踪一名魔教去天山中想报仇,却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只能惨败而归,如今中原武林豪杰愿惩奸除恶,他自是要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
当时带头的智能大师听完陆啸的一席话,一是怜惜他的悲惨经历,又是被他的英勇无畏所折服,自然是支持他前往魔教一探究竟。
其他门派掌门人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根本没人抱了多大的希望,谁也没想到,竟在半月之后,真的让陆啸从山上送了信息下来。原本涣散的人群,瞬时聚在一起,各大门派听说此事,甚至多加派了人手。
此后陆啸也确实断断续续的送了不少消息下来,魔教的行兵布阵,联络交通,皆被陆啸一一探知。半年之后,陆啸在约定之地,魔教天山峰顶燃起狼烟,各门派高手一同围攻而上。
当时的魔教教主——韦青不敌各大门派高手,自绝于密道之中。魔教圣子在漫天火光中身亡,魔教教主夫人和小姐身死当场,掌门信物——青焰令下落不明。
此次战役,最终以四大门派取得完全胜利告终。经此一战,也让陆啸之名名扬四海。在这之后,陆啸凭着一身家传武学,开宗立派。
若说当今武林四大门派,除了早已落寞的凌云派,因当年在围剿魔教一事中尽数精英皆失,只留下一个受了伤的掌门之子——宁为。
说至**处,在座江湖人士纷纷拍手称赞,一时间酒楼中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还有外面路过的行人也想进来一探究竟。
“沧海多吃点。”陆昭像是没受到这份热情的影响,他见沈沧海食欲不振,几乎不怎么动筷,以为他吃不惯扬州的饮食。
沈沧海听着这说书人的声音,脸色惨白,他听见旁人称魔教是旁门左道,说魔教中人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他听到陆昭响在他耳边的声音,只能扯出一个惨笑,强行应对了过去。
他心中涌起万般情绪,悔、痴、傻、嗔。一会儿是师娘抱着他,让他在怀里撒娇,一会儿是师父温柔而严厉的教导,一会儿是师妹开心叫他沧海哥哥的声音,最终都化成了一片火海。
只剩下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