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怎么还没醒?”这几日,陆昭都是早早练过武功,便冲进沈沧海的房间,看他的情况。
点点晨光洒在沈沧海的脸上,濡湿了他的眼睫,不知道沈沧海梦到了什么,他薄薄的眼皮翻滚,似乎想要醒来,可却被噩梦魇住了一般,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流下,他嘴里还喊着“不要……”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宁为诊断沈沧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解了“醉清风”再养几日就能好的。但沈沧海已经昏迷超过三日,每日米饭不进,只能靠陆昭给他喂些汤药,吊着性命。
当日陆昭将沈沧海救回,又求了宁为救沈沧海。他在密室中与薛凡对战,虽受的是小伤,但心神受了大创。如今心爱之人已然平安,所以将沈沧海安置好后,他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叶清玄进到陆昭的房间,本是想劝他凡事应以门派为重,可见陆昭累成这样,便讲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同陆昭一起长大,知道陆昭和陆双兄妹并非掌门亲生,掌门陆啸和他夫人多年无所出,只得从旁支里选了过继之人。陆昭也不负众望,如今虽然年岁尚轻,但已出落的出类拔萃。门派之中也都达成共识,下一任掌门必是陆昭。
叶清玄一路看着陆昭对沈沧海如同着魔般的举动,心中不甚认同。
他见陆昭趴在床边,便想将他挪到自己屋里去调养生息。没想到陆昭拽着沈沧海的衣角,一松不松,他用力掰了几下,竟无法让陆昭松手。他见沈沧海身上搭着陆昭的衣服,肩上又受了伤,一时也不好挪动。只得将陆昭也搬上床去,两人总算是“同床共枕”了。
宁为查看过两人的情况后,给陆昭和沈沧海开了药方。途中陆昭醒来过一次,知道沈沧海并无大碍,只要安心将养便好,又跟叶清玄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等叶清玄再去查逍遥楼时,风二娘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昭没有将密室中,薛凡说的关于澄阳派武功的事情告诉叶清玄。一是他生在长在澄阳派,掌门师父为人如何陆昭也是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二是薛凡行为不端,又在武林大会将即之时挑起祸端,恐怕居心叵测。
待他身体恢复之后,便开始每日练习武功,力求在武林大会前恢复的最佳状态。
此刻陆昭又坐在床边,查看沈沧海的情况。他见沈沧海睁开了眼。蓝的眼眸好像泡在水里一样,陆昭见了连忙凑到沈沧海的面前,“沧海!感觉如何?”
可是沈沧海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陆昭一路上同他有说有笑,虽然沈沧海平日里不是个喜欢玩笑的性子,也没见他这般哭过,一时间手忙脚乱。
他翻身上床,隔着被子,立马将沈沧海抱在怀里。如同哄着稚儿一般,轻声问询。
“是哪里疼吗?”
“还是心里难受?”
“别怕,别怕,沧海,我在这。”
他只当沈沧海以为自己还身在险地,害怕的哭。却忘了沈沧海即使被囚在密室里,也没掉一滴泪。
沈沧海没有听到陆昭的话,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许多的委屈,许多的难受都哭出来。他被陆啸抱在怀里,脸都被陆啸用衣袖擦红了,却无所知。他哭到最后,嘴里呢喃。
陆啸凑近了去听,只听到一句“为什么……”
沈沧海不停的重复这句话,也不知他在质问谁。他眼神没有聚焦,只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声声泣血,满怀恨意。陆啸听得心都揪紧了,听到最后,沈沧海终于哭累了,又昏昏沉沉过去,陆昭才又将沈沧海在床上放好。
打了盆水,将沈沧海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沈沧海方才哭闹,又发了一身汗,陆昭怕他不舒服,又洗净了布巾,给沈沧海擦了手脚。刚准备给他擦身,手却停了下来。
那日宁为让侍从给沈沧海包扎伤口,陆昭不愿别人碰沈沧海,主动将照顾沈沧海的活揽了下来。更是将薛凡画在沈沧海身上的红梅图擦得一干二净。他不想沈沧海身上留下别的痕迹。
当日为了包扎,虽然解开过沈沧海身上的衣物,但那时惦记着沈沧海身上的伤,并无它意。陆昭甚至担心沈沧海着凉,手脚麻利,连沈沧海身上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过。
他心悦一人,自然是对那人百般尊重,纵然想要亲近,也绝不会趁人之危。更何况,他尚未来得及同沈沧海表明心意,又怎可肆意亲近。
陆昭心跳如鼓,他只恨此刻房里太过于安静,自己的心如此不争气。沈沧海眼角绯红,神色终于平静下来,陆昭将床上的被褥整理好,严严实实的盖住沈沧海的躯体。拿着布巾,伸进被子中,摸索着给沈沧海擦身。
“阿昭……”不知何时,沈沧海幽幽转醒,一双湛蓝的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陆昭,他声音不大,却把陆昭吓得一个激灵。
“我……”陆昭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将布巾展示给沈沧海看,“我只是为你净身……”
“并无它意……”
陆昭连忙解释,只怕沈沧海不相信,甚至要当场发誓。
还带着凉意的手指堵在陆昭的嘴唇上,沈沧海看着陆昭通红的脸,“阿昭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他力气不大,说的也轻巧,陆昭一下子没了声响。陆昭捏住沈沧海放在他唇上的两指,只是痴痴的看着沈沧海。沈沧海也不动作,就任由陆昭这么看着,蓝色的眼眸中全是陆昭的身影。
一时间,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陆昭觉得也许沈沧海此刻已经听到了他心跳声,毕竟这房间这么安静。
他看了沈沧海半晌,才后知后觉,“我去找宁掌门,让他来看看你。”他说着又慌乱的跑了出去。刚出门,又转回来,将手上还握着的布巾丢进水盆中。
水花四溅。
沈沧海的脸色已经淡了下来,仿佛刚才的柔情蜜意都是一个错觉。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帐子,表情已恢复如初。那个冷淡到甚至有些冷漠的沈沧海,又回来了。
“这般醒来,便已无大碍。”宁为悬丝诊脉,又为沈沧海查看了一遍伤势。“只消再把这副方子喝上几顿,便会大安了。”他说着递给陆昭一张写好的方子。
“我这就去买药煎药。”陆昭接过药方,也不劳烦其他人,连忙出门去。这几日关于沈沧海的事,他都是亲历亲为。
叶清玄和陆双还在练功,陆啸已修书一封,说他即将到扬州,为武林大会做准备。叶、陆二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十二分应对。
“宁掌门,有何事?”沈沧海倚在床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宁为。他神色淡然,手指轻轻的搭在被子上,身上还披着陆昭的外衫。陆昭的身量比他稍高一些,虽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但因着习武,自然比被囚禁了十年的沈沧海身型健硕些。
如此这般,沈沧海仿佛被陆昭抱在怀里。
他见宁为将陆昭支走,又遣走自己的贴身侍从,便知宁为有事同他讲。
“沈公子真是聪明异常。”宁为也不同他打哑谜。
“或许,在下应该称呼一声‘圣子’?”
沈沧海也不担心宁为怎么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一路上,他一直藏在陆昭身边,连陆昭和叶清玄都未曾对他起疑,宁为这个才见过他面的人,又会如何知道。
不过也好,他本来也是想见宁为的。
沈沧海从在密室之中看到陆昭前来救他,他便知道宁为来了。能解“醉清风”之毒的,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陆昭恢复内力的,除了魔教中的解药,那只有对医术极有研究之辈。如此这般,按照风二娘提供的情报,凌云派掌门——宁为,已经到了扬州城。
所以他让陆昭将他背在背上,也是在密室中,故意替陆昭挨了一剑,受了伤。他知道陆昭定会求宁为给他疗伤。见到宁为的面,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要为天山派复仇,让陆啸身败名裂,自然要恢复自己的武功。
“宁掌门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告知阿昭他们?”他看着宁为挺直的坐在轮椅之中,纵然大罗神仙,被毁掉的脚筋也不能再生出来。他知道宁为此生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他想到陆昭,十年前,宁为应当也是陆昭的年纪,一身武学,大好前程。一朝门派灭门,身陷残疾,谁的心头能没有恨。
“我要的不是魔教被灭,不是你沈沧海的性命,”宁为顿了顿,他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可那满眼的狰狞,如何也退不掉。“我要的是一个真相!”
他指节惨白,手背上青筋暴现,双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可他不管再怎么用力,一双腿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当年我和父兄一同杀上天山,如何我凌云派就中了你们的圈套,如何我父兄惨死,为何只留我一个活口。”宁为想起当年的场景,“一个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不信她能连杀我们四人。”
“还有,陆啸当时跟我们一样身中‘醉清风’,如何他就能将那妇人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