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在陆昭的耳边,他脚步轻快,已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力,清晨将至,路上已有熙攘人声。他掠过人群,只留下一阵风,让人看不清。
可陆昭只恨自己武功还不够高,脚步还不够快,沈沧海被他稳稳当当的抱在怀里。只是他为陆昭挡了一剑,又中着“醉清风”,此刻脸色已苍白如纸。他盖着陆昭的外衫,那衣衫红得似血,让沈沧海反倒透出一股诡异的艳丽来。
他撞开客栈的门,也不管宁为有没有休息,便抱着沈沧海,冲进宁为的房间。
他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赶了过来。
昨晚叶清玄等宁为为陆昭施完针出来后,本是想劝陆昭还是再等两日。他们两人一道出了澄阳派,亦是澄阳派此次参加武林大会的有生力量,他不是不想救沈沧海,只是想劝陆昭以门派为重。
可谁知宁为推着轮椅从房内出来的时候,已是窗户大开,陆昭消失的没影了。
他当即就要去找,宁为却让他等一晚不迟。想了想自己师弟的实力,此处也女眷众多,叶清玄听了宁为的劝告,便留了下来。
一留,便等到了陆昭。
“澄阳派弟子陆昭,恳请宁前辈想救!”他仍以抱着沈沧海的姿态跪在宁为面前。
“放肆!”宁为身边的侍从说道,“我凌云派掌门昨晚耗尽内力救陆少侠性命,陆少侠便以为我派掌门是你呼来喝去之辈吗?”
宁为尚在安寝,他昨晚为陆昭施针,耗费不少心力,等陆昭离去,他连自己动手推轮椅的劲也没有了。只好唤了侍从将他推回房间休息。
“请宁掌门恕罪!”叶清玄已经赶来,连忙躬身请罪,其他人皆是女子,不好直接进宁为的屋子,都守在门口,陆双更是扒着门听里面的情况。
宁为在陆昭抱着沈沧海进来的时候,已经醒了。他没看错陆昭,当初他肯放下身段求自己执意要去救沈沧海,他便知道陆昭肯定能把沈沧海带回来。
日光打在床帘上,宁为没有让侍从掀开帘子,他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双腿。他隔着帘子看陆昭抱在怀里的沈沧海,朦朦胧胧,只见一个轻盈的轮廓,苍白无声的软在陆昭怀里,仿佛已经了无声息。
自宁为医术大成之后,便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盛赞,只要他愿意,可以从阎王手上抢人。
他盯着沈沧海,“先将他安置,我稍后便来。”
这般,便是愿意救沈沧海了。
陆昭立马转身,他谁也没看,掠过叶清玄,也不理会陆双关切的眼神。抱着沈沧海,就出了屋子,将他安置在他和沈沧海房间的床上。等他做完这一切,竟直直昏倒在沈沧海的床边。
他的手里,还抓着沈沧海的衣角。
沈沧海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看着那个簪花少年一路奔跑,穿过他的身体,跑向温婉的妇人。他回头,看到那张温柔的笑脸。
十年前,天山教。
“师娘,这是沧海给你摘的花,好不好看?”少年沈沧海仰着小脸,笑意荡漾在嘴角,蓝色的眼睛漾着水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将手上的花伸到妇人面前,在等一句夸奖。
妇人不假其他人手,将沈沧海手中的花枝接了过来,“沧海摘得自然是好看的。”说着便用帕子擦了擦沈沧海因为奔跑而沁着汗的额角。
“今日练功累不累呀?”她拉着沈沧海的手,两人坐在廊下,又让身后的侍女端了碗甜醸。这甜醸冰冰凉凉,此时正适合入口。
“我练功是为了保护师娘和师妹,当然不累。”沈沧海接过甜醸,吃了一口,他的话讨得妇人一阵轻笑。
“怎么不保护师父?”
“师父武功这么高,哪里需要我保护。”
“那陈伯、赵婶、还有住在咱们前门的傻蛋,他们没有师父的武功高,沧海要保护吗?”
沈沧海听了这话,歪起头来想了片刻,“自然是要的。”
“那沧海是要保护天下苍生了啊,不好好练功怎么行呢。”
听到师娘的话,沈沧海放下手里的甜醸,“什么是天下苍生?是这世上所有人吗?”
“世上所有人太多,师娘怕沧海累坏了,所以沧海只保护自己在意之人就好。”
她拉着少年骨骼均匀的手掌,当年她将少年捡回天山。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和睦,再捡回沈沧海之后,又添了一个女儿。但也并未忽视沈沧海,反而将他立为圣子。韦青又见沈沧海是个练武奇才,教导之下,竟过了十几年,沈沧海的武艺已在大乘之境。但他一直生活在天山教中,甚少出教,身边所知所长,也都是一众教中,心思单纯。
妇人担心沈沧海将来难免因为心思纯良而吃亏。
“沧海,今日的功夫都练完了吗?”韦青严肃的声音响起,男人目光如炬,身材结实,一看就是内力深厚的练武之人。
沈沧海连忙站起来,又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恭敬的回答,“师父,今日的功课已经全部练完了。”
“如此,便将心法再默一遍。”韦青既不夸赞也不批评。
“是,师父。”沈沧海知道师父严厉是为他好,自不去申辩反驳。只是默默遵从师命,他应承一声,对师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翻身而去。
“瞧你把沧海吓得。”师娘嗔怪道,“你也太严厉了些。”
“那也是为了他早日能继承我天山教。”
“沧海才十五,哪里就这么早打算着。”
“这还不是想早日同夫人归隐田园,含饴弄孙嘛。”
“没个正经。”
“哈哈,夫人教训的是。”
沈沧海告别了师娘,便来到一直练功的静林里,这里环境清幽,边上是悬崖深潭,正所谓集天地之灵气,于练武之人也是大有裨益的。他早上在这里已练过一周天的功法,此刻不过是在这里打坐,心中默念心法。
以往安静的林中,传出声声呻吟。
“谁?”沈沧海不疑有他,贸贸然的上前去查看。却见一名男子昏死过去。
这天山上,一直都是易守难攻,平日里连外人的面都不曾见过,其他分座的人想要上来汇报,也是走的密道直通教坛内,怎会在这里出现生人。
沈沧海内心有疑,但也知不宜将此人带回教内,只能寻了一个山洞,将此人隐藏在洞中。
幸亏男人伤得不重,只是些皮外伤,在沈沧海的照看下,不出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多谢公子救命大恩。”受伤的男人正是陆啸,不过此刻他自称是山下一般民众,因家中粮食不多,想上山来打些野味,去集市上卖了换取银钱。谁知道刚上山便碰到一只凶猛野兽,连追带躲之下,竟从山上翻了下来。
沈沧海向陆啸解释了此处是天山教练功之处,他要离开的话,只能自己送他离开,不然被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
陆啸见沈沧海衣着华贵,人也生的精致,一双蓝色的眼睛更是灵动,见他伸手矫健,料定他在天山教中的地位更是不凡。只是他性格单纯,陆啸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连此刻四大门派早已围了天山派数月之久,他都不知。
这倒是陆啸错怪沈沧海了,并非他单纯无知,只是四大门派围攻,乌合之众甚多,又加之天山教密道众多,教主韦青也非好斗之辈,教中之人来往也多从密道出行。说是围剿,竟连别人自由来往也防不住,此时天山派中,根本无人把四大门派合围当一回事。
沈沧海又常年只在韦青的教导下一心向武,不问教中杂事,这才让他一无所知。
一连数日,沈沧海都将陆啸藏在山洞里。这里本是沈沧海的练功之地,来的人少之又少,竟无人发现陆啸。
那日沈沧海本是想带着陆啸从密道离开,但陆啸刚一站起来,就腿痛难忍,细察之下,竟是腿骨裂了,这下愁坏了沈沧海。
沈沧海从出生,便被师娘捡了回去,长至三岁时,已知自己并非是师父师娘亲生,后来师娘又产下亲生女儿,沈沧海原本还担心师娘会不要自己,却没想到师父师娘待他仍旧视如己出。
他在师娘的教导下,便知助人为乐,又生出菩萨心肠,此时自然是不会赶陆啸离开,只能每日偷偷从厨房拿了膳食,或是摘些野果,给陆啸充饥。
“陆大哥,今日赵婶在厨房,我不好拿太多,所以给你摘了些果子。”沈沧海语气带着愧疚,他低眉道歉,伸手将怀里的果子递给陆啸。
两人相处数日,陆啸得知沈沧海从未下过天山,便经常讲些山下的故事,引得沈沧海心生向往。
“不碍事,沧海为了我已经殚精竭虑,我怎么好再要求别的,只要沧海还记得我,每日来看我便是好的。”他语气中带着愧疚,“说到底,是我拖累了沧海。”
“没有这回事!”沈沧海连忙解释,“这几日陆大哥跟我讲了好多山下的事,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他眉间轻蹙,咬了咬淡色的红唇。
“可惜我不能下山,不然也想去看看陆大哥说的这些。”
“为什么?你师傅不让你下山?”
沈沧海摇头,“师父传我武艺,师娘待我有养育之恩,我怎么能抛下他们下山去。”
见他神情悲切,陆啸只道,“那再过两日我的伤便要好了,从此,我们便是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