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密道成坡状,陆昭一路下滑,约一刻钟的时间,才触到底。他刚一触底,墙上便有机关被触发,箭矢像是雨点一般落下。陆昭身形未稳,只能翻身退到密道之内。
他刚退回去这箭矢便停了攻击。他抬眼看去,眼前只有一条道,四周皆以石墙铸就,顶上用的夜明珠,成七星连珠之状,从密道口蜿蜒而去。陆昭深知所有密道必有机关设置,他见状,便以七星连珠之势在地上投下的光斑为依据,又从地上拔出方才射出的箭矢,一一按照光斑所在的位置投了。
无事发生,可连珠之势,每个隔着的地方甚远,若是寻常人走到这里,就算发现了秘密也无法前进。
陆昭心下有疑。风二娘不过是个逍遥楼的老板,她怎么能设计出这般机关,方才她也一语道破“醉清风”。难道所有的一切真是魔教所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现下容不得他细想。缠在腰上的鞭子,出现在陆昭手上。那根鞭子细长,足有四尺半,寻常人用鞭子也不过是三尺。鞭子越长,越难控制准头。可陆昭长臂一震,那鞭子像是一条灵蛇,撕开了顶上的裂缝,陆昭就这么靠着这根鞭子荡了过去。
过了箭阵,没走两步,他就到了石门前,他此刻内力充沛,耳力甚佳,听到门后两人的呼吸声,一个呼吸绵长,内力虽不十分高强,隐隐还有凝滞之感。另一个更是呼吸难继,断断续续。
陆昭料定这次案件的凶手必定在此。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鞭劈开了石门。
那鞭子细软,瞬间缠上沈沧海的腰身,陆昭一个巧劲,便将沈沧海拉住身前。等石门破碎,炸起的烟雾散尽,陆昭才看清沈沧海的模样。
他衣衫不整,肩上的红梅似血,印在陆昭的眼里。
他对沈沧海的喜爱,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就连平日里沈沧海多给他一个笑脸,他都要了上半日,如今见心爱之人,脸色惨白,四肢无力,如垂死仙鹤落在湖边,只让人觉得凄惨。他额角冷汗连连,沾着漆黑的发,连手指都带着痉挛,无力的拽住陆昭身前的红衣。
“我杀了你!”陆昭一手将沈沧海抱在身前,一手挥鞭。他看似挥得没有章法,细鞭在他手中如同闪电,在这石室之中炸开点点火花。
薛凡脚下运功,连躲带闪。诚如他自己所说,他在天山教中,武艺并不出众,只得了这一身轻功能拿得出手。如今被陆昭逼到此处,他自知在劫难逃。若是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此刻便是凭着这身轻功逃走,只是他看到沈沧海被陆昭搂在身前,依靠在他胸前的模样,他只觉得碍眼。
那天山之上的雪,云边之上的霞光,怎么能轻易被人拥入怀中。
薛凡一招“蜻蜓点水”,躲过陆昭迎面而来的四鞭,将石墙上的剑拔了出来。银光晃过所有人的眼,一招“天山折梅”缠着鞭子,窜到陆昭的腕上。
陆昭一招“白蛇吐信”,不退反进,化力进攻,一连几声脆响,给薛凡脸上抽了一鞭,他自己手上也被划了一剑。
陆昭抱着沈沧海猛地大退一步,“腾云步”出神入化,退到石室的死角,他右手仍握着鞭子。
沈沧海之前情绪激荡,此刻更是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稳,陆昭又要跟薛凡对战,又要顾着沈沧海,一时间两人竟战成平手。
沈沧海自知如此,陆昭恐要落了下风,他想要推开陆昭。但陆昭此刻失而复得,哪里允许沈沧海离开他身边。
“阿昭,你莫要犯浑!”沈沧海掰着陆昭握在他腰上的手,竟是纹丝不动。他只得妥协,“你将我放在背上,这样你步法也轻快些。”
只要沈沧海不离开自己,陆昭自是无不听从。将沈沧海贴在背在,又解下腰带,将他缠在自己身上。
沈沧海手臂环在陆昭的脖子上,陆昭的背明明是个少年人的脊背,却很结实。他贴在陆昭的背上,将他冰冷的血液都烫的熨帖了。他的左脸贴在陆昭的颈窝,神思萎靡,仿佛很久以前,他也这么被人背过。
“还真是情意绵绵啊。”薛凡看着沈沧海垂头埋在陆昭的肩颈旁,满眼通红,眼珠似乎要流出血来。
“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他虽不足以战胜陆昭,但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提剑就刺,临到陆昭的面门却是身法一转,从下而上,一招“海底捞月”出其不备。
陆昭越战越心惊。
“你究竟是何人,怎会我澄阳派武功?”陆昭认出薛凡的武功招式,他澄阳派一门武功从未外传,只传派内门生,而陆昭肯定他从未在澄阳派门内讲过薛凡。
“你说这是澄阳派的武功?”
“真是天大的笑话!”
“小子,这是我天山派的功夫!”
“信口雌黄!”陆昭怒极,此人掳走沈沧海在前,如今又要污蔑他师门,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
“不信你就回去问问你的好师父,他的一身绝妙武功,是从哪儿学来的。”薛凡一步“登云梯”反身数脚踩在石壁上,又是一招“摘星画月”向陆昭刺来。
陆昭此刻方寸已失,他知面前这人是魔教之人,可他却口口声声说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天山派的功夫。他知道澄阳派以祖传武功立于武林,从这一代掌门,也就是初代掌门——陆啸横空出世之前,并无澄阳派。若是这功夫是祖传的,怎么之前从无人听过。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些,可薛凡言之凿凿,虽然他内力不深,剑法也练得不佳,可陆昭看得出来,这不是一日一夕可以领会的。这个人同他一样,也是每日勤学苦练的。
一瞬的破绽足够让对方取了性命,更何况此刻本就是以命相搏。陆昭分神之际,薛凡已抓住这个空隙,“十步杀一人”出得是石破天惊的必杀之招。
陆昭也不知道沈沧海哪里来的力气,就连薛凡也没看到。等他听到刀剑刺进皮肉里的声音时,一朵带血的红梅在他眼前绽放。
血喷洒在陆昭的左肩,沈沧海歪在陆昭背上,“阿昭,回神!”他声音轻邈,说了这声,竟将头垂在陆昭的肩上一动不动了。
“沧海……”
“沧海?”
“沈沧海!”
陆昭终于看到自己前襟上的血,冰冷冷的粘在他的身上,比他身上的红衣还要红。剑气从指尖迸发,薛凡毫无抵挡之力,只觉胸前一凉,便歪靠在石墙上。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沧海被陆昭抱在怀里,从这方逼仄的石室中大步走了出去。
薛凡动了动手,向沈沧海的方向伸手,似乎想要递给他什么。可最终也只能无力的垂落在地。
“那年天山真冷啊。”
那年天山真冷,是经年难遇的一场大雪。天还未亮,师兄们都不愿意出去洒扫台阶,便将这活丢给了他,让他在师父师娘起床之前将阶上的雪扫干净。若是少爷小姐摔倒了,只拿他是问。
薛凡人微言轻,武功又不高,反抗了也不过多挨一顿打。还不如早早做完,去厨房领餐食,他记得今日有肉粥,肚子里的馋虫早已激动不已。
还想着肉粥,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他便听见铃铛的声音,一步一个响铃的向他走来。
这大雪之中,天尚未亮,冻得要死,哪里会有什么人。他曾听闻说雪山上有雪女,大雪的时候就会下山来把男人带走,听到这越来越近的铃铛声,他站在原处,抱着扫帚瑟瑟发抖。
“喂!”
“冻傻了吗?”
薛凡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漫天的大雪之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正站在他面前。沈沧海穿着厚厚的狐裘,深红色衬得他脸色更白了些,脸上被寒风吹出了红色,想来是起的太早,还未有侍女为他簪发,只是自己随便绑了一个发髻,此刻已被吹散了,几缕长发夹着风雪,触上男人的脸颊。
“你怎么也起的这般早。”沈沧海看他一个人在阶上扫雪,四周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我是偷溜出来的,这个给你,要帮我保密啊。”
说着,递过来一朵红梅。
薛凡这才发现,沈沧海手上抓着一枝红梅的枝桠。
“是不是很好看?”沈沧海见男人看着他摘得红梅,“我等这红梅开等了好几天了,今天正好开了,我要摘这最好看的一枝给师娘,她肯定喜欢。”
“所以只能给你一朵了。”
薛凡默默的接过红梅,他触到沈沧海的手心,那手心温热。仿佛被烫了一下,瞬间便将手指缩了回去,紧紧的抓着手里的一朵红梅。
“那你记得快点回去啊。”说着沈沧海便一边看着红梅,一边向内院走去了。
薛凡看着沈沧海的身影,久久不能动作。
那天,薛凡不负众望的发了高烧,连厨房的肉粥也没有喝上,他从自己的衣物中找了半晌,才翻出一个稍微不那么破旧的衣袋,将红梅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