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翻译就是二五仔 第6章 我不说话，但要说就乱说

——从另一个世界，取来光，借给我。

双鸦直直盯着客人。眼神像是湖水，幽幽的。

几乎蕴含着某种深情。

他脑中的异世界之海里，触手扭来扭去变成粉红色：

“哦哟哟哟哟~双鸦双鸦，听到了真心的告白~~

“——不过。——”

它们顿住。

从粉红变成赤红，极速暴胀变作邪佞的紫黑色：

“双鸦双鸦，不能听这样的话！

“否则会坏掉！

“做出奇怪的事情哟哟哟~””

双鸦凝望的眼眸突然一缩：“我知道了。”

他冷不丁地说：

“我知道你的意图了。”

客人一哆嗦：“意图？

“你在说什么——”

双鸦打断他：“你是诈骗公司的人。”

客人：“啊？？？？？”

“你一路尾随惊慌失措的男孩子。

“在他落魄的时候帮助他。请他吃饭。像照顾虚弱的女孩子一样，给他喝甜甜的热豆浆。”

双鸦放低声音，免得让前排司机听到：

“暗中向他展示精悍的肌肉。还有成熟精致的脸。

“然后欲擒故纵，说要分别，却在离别之前，用低低的声音，说出细腻真挚的辩白。虽然我无感，咳。

“趁别人心都要化了，把对方骗去自己的办公室，不知道又要做什么事情——”

“喂、喂、你你别乱说啊！！！！”客人吓得抱起胳膊，仰身撞在车门上。

在他逼近叔叔的几十年岁月里，还从未遭受过此等暴击。

“我什么欲擒故纵啊？？

“而且我的肌肉是你自己偷看的吧？？？？”

凌乱飘飞的客人，满地去捡自己碎成渣的理智：

“我还可以说你在引诱我呢，你故意给我读意大利语，像唱歌一样动听——”

“我没有。”双鸦回答。全程面如雪色看不到一丝表情，

“是意大利语本来就好听。因为有颤音，要弹舌。”

这时车辆骤然一停。司机转过头，脸上似有黑线：

“哪位去办公室的，到了。”

客人连忙把双鸦往下推：

“走走，别闹了，到了下车。”

双鸦嘀咕：

“你看你看，上手强行把我带走。我可没说要去你办公室。”

但明明是他自己开门出去的。

客人没工夫和他掰扯：“就算不去，求你也重新换辆车吧。免得司机带你到精神病院。”

说罢，回头朝司机猛一挥手：

“谢谢师傅！我俩都在这里下车，先前他地址填错了，和我吵架不好意思啊！”

司机哪里会计较。求之不得，一脚油门开跑了。

这位司机，第二天和工友们一起吃饭。带着满脸菜色，好像不久前遇到什么光怪陆离的奇景。这时一位工友拍拍他：“老伙计郁郁寡欢想什么呢？我给你讲个有趣的，昨天呐，在外国语大学附近，接了一对挺俊的男生情侣！”

“男生情侣？”司机呆了呆。

“可不嘛，我看两人挤在一起捣鼓什么工作，诶，思想要开放一点嘛，人家没准也是学校高材生！”工友一边思考一边点头，

“其中似乎一个身体不大好，另一个怕他挨饿，遇到吃饭的地儿赶紧把他撵下去——你说这男生情侣，用情也是很深的！”

“这样啊……”司机豁然明白了。他昨天也遇到两个男生，也很漂亮，其中一个戴耳机的，面色冷峻对另一个人持续发出控诉。现在想来，兴许也是情侣吵架吧。“这吵吵得阴阳怪气、前言不搭后语的，咱也不懂，不会是什么奇特的情//|趣吧？？”

说回到双鸦这边。

他走下网约车，来到一片偌大的、像庙宇一样恢弘的办公区。或者应该叫科技园，但在双鸦看来，更像是迪士尼那样的游乐园。有高挑的拱门，架在空中的悬浮连廊，还有圆弧形状、表面发出幽蓝光晕的玻璃大楼。

双鸦抬头仰望着。

心想：身处那栋楼里，就像身处一只偌大的水晶杯，不知由哪位天神握在手里，轻轻端详和摇晃着。

（“是的是的，是天神哟~！”触手纷纷回应。摇曳着，在夜空牵起风动：

“在我们的世界，就有一位女神，用月光玻璃杯去装星星点点的红酒~”）

正出神着，客人在背后呼唤道：

“从这边走。

“夜里凉，别在外面待了吧。”

双鸦顿了顿，一起朝园区里走去。拱门入口处有一排刷卡机。双鸦面对闸机有些无措，客人叫住他：“不用从那里过。跟我来。”他走去闸机旁的一条通道，里面有一位安保守着，客人向他说了些什么，安保点了点头，招呼双鸦也一起过去：“请进。”双鸦茫然跟过去，一面走，一面还流连着四面景色。客人看着他的样子，歪过头好奇地问：

“打量什么呢？”

他看着双鸦那张冷淡的、总像隔在一张玻璃后的苍白的脸。忽然眼睛一眯，带着不祥的预感说：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用刷卡？”

他想起两人关于“诈骗犯”的讨论，警觉地立刻解释道：

“只是卡片出了点问题，别想多——”

“哦，我懂了。”双鸦接过他的话，心下了然：

“因为你是冒名混进公司的。没得卡片，于是亲自去找安保，花言巧语一通糊弄。”

“……”

他们走进电梯间，其中还有两人，见到客人后礼貌又疏离地点点头。那两人在办公楼四层离开。客人和双鸦则去九楼，楼层指示牌写着：“大楼休息区。”

客人面色有些尴尬：

“因为最近岗位调整，我暂时在休息区办公——”

“嗯，”双鸦点头：“毕竟是冒充员工，办公室没有座位，只能猫在这个地方躲着。”

客人无可奈何，一仰头叹道：“啊——”

他来到楼层入口，在墙上一处键盘输入密码，墙边上，一面白色的卷帘门徐徐打开。

门里十分寂静和宽敞。

双鸦虽然嘴上刻薄，此时也睁大眼睛，仔细看着浅灰色温柔的陈设。

房间靠窗处有一张方桌。三面围绕着布艺沙发，坐垫上堆着很多抱枕。一旁走廊有白色洗手间。不远处，还有类似厨房操作台的、木质小桌和吧台凳子。

客人看着他，淡淡一笑：“你先坐吧。饿了可以吃零食。”

双鸦迟疑了片刻：“我……手脏。先去洗手。”

他把随身的东西放在木桌上。一叠习题卷子，上面别着一只笔。

不知怎的，双鸦不太习惯和另一人共处在空空的房间里。

他走进洗手间，掩上门（因为不想发出“咔哒”的突兀的关门声），愣愣看着白瓷表面的水池。这是哪里？这像是另一个世界。不是双鸦应该来的地方。

他所知的，是学校里小小的花园。是狭窄的、堆满书因而不寂寞的寝室。

双鸦不曾在陌生的地方度过夜晚。

不曾和未知的人交流感情。

一时间，他有点忘了自己是谁，做什么的，要往哪里去。

双鸦看见白瓷上，印着水池的商标。梦也似地，轻声读出来：

“‘Roca’。”

他像抓住什么坚实的东西，把自己托付给这个词语。

“Roca。”

读起来，就好像舌尖卷起糖果，让他拼命吮吸，汲取力量。

蓦地，身后有人问他：

“你在说什么？”

双鸦一惊，转过身，看见客人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上。

他的神情很认真。瞥过水池的商标，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双鸦：

“你认识这个词？

“你是不是说了颤音？你提到的，弹舌音？”

双鸦抿着嘴唇。

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怎么进来了？

“要用洗手间吗？”

客人摇头：“不是。

“只看见你没关门，就过来，想和你说话。”

双鸦面色有些变白：

“……你不是着急，赶着要工作？”

客人听着。

几乎能看见他瞳孔轻微一动。

他的衬衣领子解开一颗。很随意地散开，露出一条项链。

客人若有若无地一笑：

“不是你说，我是诈骗犯吗？”

他歪过头，带着平静的、深不可测的表情对双鸦说道：

“我怎么可能，按照说好的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