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京,中颐集团园区主楼顶层办公室。燕徊刚结束今天最后一场线上会议,来自小姑的消息就一连串挤了进来。
一张图片,带一水儿的闲扯。
【乔帮主:[图片]】
【乔帮主:人送回酒店了,圆满完成可爱侄子的嘱托。】
【乔帮主:附赠敌情一则,徐小溪要去和董家相亲。】
【乔帮主:现在可以切瓜了吧,给我讲讲,你让我走这一遭图什么?】
燕徊没着急回,点开图片。
背景是酒店的旋转门,照片中心是一道高挑的背影,一字肩雪纺衫搭垂感十足的阔腿裤,手插在兜里,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她的随性自在。
拇指食指拉伸,照片放大,定格在晚风拂开发丝露出的白生生的耳垂上。莲蓬主题的玻璃种飘绿翡翠耳坠,很显清雅贵气。
燕徊有印象,这对耳坠在今年春季拍卖会上被徐兼泽的新婚妻子以大七位数竞得,转眼到了徐见溪手里。
【乔帮主:您挪挪眼珠子吧,二维的像素集合抠不出三维的徐小溪。】
仿佛装了监控。
燕徊抿了抿唇,回过去一句【谢谢,容乔递过来的合作提案已经提前给你批了。】
【乔帮主:这是你应该的。】
【乔帮主:想不想知道徐小溪相亲的一手内幕?让利一个点,我给你掰开揉碎讲。】
【H.Y:董家跟徐氏只攀得上半个世纪前的交情,这次利诱明家牵线认识见溪下了血本。见溪也在下套,大概率是跟她哥联手设局,意在吃掉泰驰的技术积累。】
燕徊敲下这些字的时候,脑海里想起上次跟徐兼泽在商务场合会面。以他的妹妹,燕徊名义上的半个发小徐见溪为话头,聊恒渊在海外业务重心的调整。
大概是早些年燕家帮忙照顾过徐见溪的缘故,徐兼泽对他有几分亲近和好感。
那个在商场上以心黑手狠著称的男人聊起妹妹的成就时,完全不屑客套的谦辞,眼里难得泄出点骄傲又柔软的情绪。
【乔帮主:……我请问,你什么都知道还叫我去干嘛?】
【H.Y:她亲人不多,明家这么算计她,终归不会好受,你在场也能当个缓冲。】
【乔帮主:啧啧啧,这么用心良苦,人家还不是只乐意喊我姐,占你口头便宜。你爱的号码牌怕不是排到领鸡蛋的队伍了。】
燕乔的嫌弃快要溢出屏幕,好在燕徊对小姑的插刀已经习以为常,视线重点落在第二个逗号后。
【H.Y:她提起我了?】
【乔帮主:一个点。】
【H.Y:挂着一个姓也不好开这个先例,换一换,容乔明年主推的新快消品牌,我私人追加投资。】
【乔帮主:哼,要不说你们父子一脉相承的奸诈,换个名头又成我老板了。】
【乔帮主:人家提了,说你欠她一顿饭,下回见面喊声小溪姑姑就抹平了。】
手机这头绷紧的唇线终于松动,扯出个浅淡的笑来。
【H.Y:抹不平,我记着。】
能拿他开玩笑,起码在她心里他们还没生疏到形同陌路。
【乔帮主:不值钱的死样子。看在追加投资的份上,嗯,她和小金丝雀估计出问题了。】
【H.Y:?】
【乔帮主:没证据,纯直觉。好了别烦我了,老娘要开启下半场了。】
打字的手指停住,把未完成的句子清空,又往上拉。
那张旋转门前的背影仍有着足够强的动态感,像她那个人,来时风风火火,抽身也不拖沓,全不顾还留在原地的人。
燕徊点了“下载”,又强迫似的切到了相册检查,那道背影好好躺着相册里。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燕徊闭眼靠在椅背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办公室门被敲响,吴秘书推门进来:“燕总,飞麟国际那边对之前谈好的收购价提出了异议,有可能要毁约。”
“没关系,他们以为攀上中亚的资本就能翻身,可惜人家只当他们是自投罗网的鱼”
燕徊直起身,从电脑上调出一个文件。
“把这个发给飞麟的第二股东,明智的话,月底前他会来联系你。”
///
浴室只留下舒缓的氛围灯,徐见溪躺进浴缸里,温度恰好的热水漫过肩线。
手机上挂着红点的对话框一个个检阅过去,手指停在她专门贴心备注的【五行缺德】同志头上。
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查岗信息,问她有没有安全到酒店。
徐见溪连上旁边的嵌入式蓝牙音箱,直接拨去语音电话。
“我亲爱的哥哥,这个点——”徐见溪看了眼时间,九点刚过:“你不是应该在过夜生活吗?”
“我的夜生活就是看审计报告,听起来你的夜生活另有说法?”
低沉的嗓音夹带着一点笑意,用熟稔的语气损她。
徐见溪撩起一点泡沫,看泡泡一颗颗在空气中迸裂。
“嗯,弄清楚了几位舅姨打算把我卖多少钱,等明早见完董啸,我就算对爷爷有交代了。”
“悠着点,爷爷刚动完手术,你注意分寸。”
徐见溪故作夸张地哇了一声:“您徐大少还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呢?上个月那句‘她徐见溪别想沾手一丁点实权’要是叫爷爷听见了,你就等着吃家法吧。”
可以说,董家敢把联姻的主意打到徐见溪头上,很大程度就是这句“徐大少放狠话”给的胆气。在今天之前,这直钩咸饵已经钓起了好几条鱼。
徐家的水深且浑,在两兄妹还没成长起来那些年月,徐戍为稳住局面用了一些沾亲带故的人,时间长了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
虽说以大小两只狐狸的本事,用个三五年也能剜掉腐肉,但这里面最要紧的是老爷子的心思。
徐戍除铁腕外另一件为人称道的,是慷慨重情的做派,手底下一圈兄弟从来没因为利益分配而闹出过矛盾。
在老爷子住院的关头,如果两兄妹贸然对公司里的老人下手,面上很难看,事后也不好交代。是以才有了刚刚提到的那一出。
徐兼泽对外释放争产的讯号,凡是急着站队浑水摸鱼的,自己先把跟老爷子的情分踩在了脚下,他们也就不必再给对方留脸面。
兄妹配合着对内清创对外收割,如果计划顺利,明年开春集团就能彻底完成革新。
徐兼泽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要点脸吧,这几年我替你背了多少口黑锅,你回来就老实给我分担火力。”
徐见溪几乎能脑补出徐兼泽被爷爷扣帽子时,那张翻着白眼的死人脸,忍不住笑出来:“行,那徐总多给我放几天假,让归乡的彷徨游子重新找找归属感。”
“可以,下个月股东大会,小徐总别让我去温柔乡里捉你就行。”
徐见溪没忍住草了一声,送瘟神似的掐了电话。
她哥口中那位“温柔乡”叫兰矜,是她起始于十七岁的初恋,也是别人口中用来调侃她行事出格的“兰小鸟”。
兰矜出身小康家庭,父母都是文化人,没什么凄风苦雨的过往。能被冠上“金丝雀”这么个贬称,主要还是徐家门第太高。
徐见溪在名利场中长大,对圈里人的劣性看得透彻,干脆把不怀好意的视线隔绝在兰矜的生活之外。恋爱是两个人谈的,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不必理会闲言碎语。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宁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徐家,两人在一起七年,在太多地方留下了可供打探的痕迹。
就着那位真养金丝雀,乃至最后跟最出色的小鸟结了婚的燕乔女士的八卦东风,徐见溪被好事者拎出来凑了个“南燕北徐”。
好在兰矜心宽,几年前这话传出来时,徐见溪尚琢磨着怎么开解,兰矜已经好笑地问他以后说话该“喳喳”还是“啾啾”。
温和是兰矜的底色,相处多年,徐见溪几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名字里带的矜傲多半给了他的专业。
然而就是这么温和的人,如今也炸了毛。
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次消息停留在上周,是兰矜单方面的通知:【最近别联系了,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
矛盾来得突然。
起因是兰矜在整理文件,徐见溪从满桌子的纸页里随手拿起两张翻看,是一份专利产品的前期市场调研,通篇透着敷衍。
“你又在给师弟擦屁股?”
这事儿有过前科,兰矜他们大学的几个院系年年联办模拟创业大赛,本科生总结了一套成熟的刷学分流程。
先找兰矜这类搞研究的学长学姐取经,编一份专利,再套用百度上搜来的模板忽悠一通商业前景,最后找个口才好的,就着花里胡哨的PPT把大饼画给评审导师。
去年就有个小组求助到家里来,兰矜脾气好,通宵给他们的“专利”纠错。
“怎么,徐老师火眼金睛,看出专利有什么毛病吗?”
事后回想,当时兰矜的语气已经有几分不自然了,但徐见溪没有意识到,还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那倒没有,我是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分子什么酶,但我懂商业逻辑。”
徐见溪敲敲另一沓“投资计划”,指着上面的数据:“植物生长抑制剂,我姑且叫农药吧。投资期限一年,ROI120%,哦对,他们打算给投资金额填多少数字?”
“……一千万。”
徐见溪几乎绷不住了:“伙同自家小姨子洗钱都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吧,要么就是专利权人救过投资人的命。”
兰矜对着电脑,鼠标点得飞快,却只是把文件夹拖来拖去:“也许只是对这项技术的信心很足呢?”
徐见溪陷进沙发里,懒洋洋的,“专利申请日期填的三年前,如果实用价值真那么牛逼,它也没道理坐三年冷板凳。这都不是对市场没数,这是对钱没数。”
“嗯,你徐大小姐对钱有数。你随便签份合同就过亿,看不上一千万的也正常。”
那把清润的嗓音第一次捏出这么阴阳的腔调。
空气霎时凝固。
徐见溪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直到兰矜沉着脸过来,把桌上所有的文件拢起收走,她才意识到,兰矜在生气。
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刻薄,应该对兰矜的后辈多些包容。
直到前几天商业酒会上,一个连名字都记不太住的供应商端着杯子过来,对她大夸“兰先生年少有为”,她才反应过来,那一千万恐怕是拐弯抹角给她递的投名状。回头再一查,那份专利确实脱胎于兰矜读研时期的论文。
然后就是无可抑制的愤怒:要你个老登自作聪明?
被晾了整整一周,徐见溪琢磨着,兰矜应该已经消气了。
临睡前,她试图给自己争取一个哄人的机会:
【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对。我明天下午回宁京,可以见面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