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途瞥开目光,“你也太自负了,以为所有人的心绪都会被你所搅动吗?”再看向她时,目色变得冷漠,“快去洗把野菜,我来做蛇羹。”
方桌上,明月趴在那百无聊赖地用指尖在桌上点点画画。
“这里是刘婶家,这里是豆苗家,村长家,槐子叔家在小坡下边,殷叔家在河道这边,然后是野桃林、小草坡……”
风途正在她身后的灶棚里忙活。此刻蛇头已被他砍掉,他提着蛇身,放入烧开的滚水中烫过一遍,再捞出来,这时候用抹布去橹蛇身,很容易就能把蛇鳞撸掉。
失去鳞衣的蛇身变得黑白斑驳,风途看着它总感觉瘆得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将利刃插入下方的的泄口,顺着腹线从下往上划开蛇腹,其中内脏如同一根肉花花的麻绳展现在他眼前。他稍一用力将其扯出,看着空荡荡的腹腔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处理掉内脏,将蛇肉切成小段,再放入冷锅中焯水,他手上的活一直没有停,脑袋里却仍是乱糟糟的。
或许明月批评的对,凡事都有代价,可现在,原本被二人埋在故日之棺的秘密隐隐被第三个人窥见缝隙,更是加重了这种代价带来的不安。
同时被侵入的,还有两人间原本牢不可破的、彼此唯一的关系。
随着温度越来越热,水逐渐翻腾,也逐渐发灰浑浊,风途将肉捞出,重新倒了一锅水。
再次将蛇肉冷水下锅,风途收拾干净案台,抬头见明月还趴在那含含糊糊念叨着什么。他悄悄走来,见她闭目小憩,仔细一听,好像在说什么粗布剪刀。
这是打算当裁缝?风途在旁坐下,看着她的睡颜,手无意地按在自己右胸。
还是不要比较好。
梦中迷迷糊糊被一阵肉香侵袭,明月睁开朦胧睡眼,此刻天色已晚,她寻着香气回过头,见风途正在灶棚拿着木匙小口试尝。
“真是时候,坐着吧。”
将盛好的蛇羹端到桌上,风途稍稍向后展了一下腰,“吃完记得刷锅,我先睡了。”
说着转身就要回屋,却被明月一把拉住。
“风途,我没有斥责你的意思。你曾说你想好好活着,如今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同时也不想你终日患得患失,埋没初心。”
腕上温热不再,风途没有动,琢磨起她话里的意思。
希望我能得偿所愿……为何?
“你还打了蛋花。”明月兴冲冲舀起一勺,还未放进嘴里,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彻底清醒了,“你哪里来的鸡蛋?”
“哦,你篮子里的,我也不知道什么蛋。”
话音刚落,风途便见一道残影从身后窜到前方窗下。
“你找什么?”风途跟在她身后,低头看向窗下的篮子,里面除了几根鸡毛和草叶,再无其它。
“三个,全打了?”
“自然,一个不够滋味。”
明月沉默地蹲在那,再站起身时,眼中已没有光彩,步履沉重地向桌边走去。
风途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没底,小心追问:“不好喝?”
明月未答,反而叹了口气,舀起一勺蛋花,有些伤感,“我食言了。”
神神叨叨。风途走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我记得你向来有话直说。”
明月仍看着眼前勺中羹,轻轻吹凉,饮下,肉质爽滑汤汁甘鲜,极尽其美,怎会不好喝?
她放下木匙,垂目看着碗里的肉羹,“当日我吃了那只残鸟,你心中不舍,怒责于我。今天我本想将这三枚鸟蛋带回赠与你抚慰你,怎料却被你做进这汤羹之中。”
送我的?风途歪着脑袋追向她的目光,“明月,你不是觉得我会捉只小虫逗那三枚蛋玩吧?它们只是蛋。”
“但是可以孵出三只小鸟。”
风途无辜地摇摇头,“我是人,不会孵蛋。”
明月看向他,眼中多了分无奈,“可以请刘婶家的老母鸡帮忙。”
“这样也行?”风途疑惑地坐直身子,这时才有些慌张:我把她的心意拿去做羹,还给她吃,她才会伤心吧。
“那,要不你别吃了。”风途说着就要把碗拿走。
明月赶忙按下他捧住碗的双手,阻止了他,“如此甘旨,为何不吃。”
近一段时间,明月应该都不会去打猎了。出去这一趟收获实在太少,又是斧子又是刀,还射了一发骨箭,带出去的东西倒是多,拿也没拿回来什么。
显然这种纯凭运气的方式不靠谱,下次必须提前根据这两次的探索做出一份有条理的计划才行。
赶上这两日下雨,明月在家没有出门,又将粗布取出来想做件衣裳。
缝缝补补她并不擅长,虽说往日跟着叔文家的两位嫂嫂学过几天刺绣,但绣出来的绣品实在是属于让人看了两眼发黑的成度。
何况如今没针没线,得去刘婶家借。
正想着,有人来敲门,“小月,你在家吗?”
听声音是豆苗,明月赶紧开门将她迎了进来,“外面下小了吗?”
“这会儿停了。”她走进来,将草帽放到墙边,“小风哥今天还去做工?”
“嗯,早前雨小的时候走的,今天下过雨不热,好作活。”
豆苗放下篮子,取出里面的衣布,“我寻思你今天应该没出门,来找你唠闲呢。”
看着她篮子里的针线,明月眼前一亮,问:“豆苗,你会做衣裳?”
“当然。你不会?”
这不赶巧。明月拉她坐下,道:“我做得不好,也没有针线,想做件衣裳正发愁。”
豆苗笑道:“一起。”
明月落脚的针法看着有些奇怪,繁复又细密,来来回回很吃线,哪是不好,是压根不会,得豆苗手把手教她。
等豆苗给她娘做的那件衣裤做好了,两人拿着粗布准备着手裁衣裳。
不过风途不在,只能比着明月的身量再放长些裁剪。但她始终拿不定主意,怕做短了。
其实还有些别的担心,风途这两年身高一年一个样,要是下半年再长个,明年又不能穿了。想当初两人刚遇见的时候,他还差不多到自己眉骨呢。
“再放大些。”
豆苗挪着手指一比划,“这儿?长了吧。”
“他还在窜个子,再放点没事。”
豆苗想着那也是,便用木炭画了道。
今天饭吃的早,刘婶来的时候见豆苗也在,便唤她一起去。
“婶儿,我吃过了。”
“来吧来吧,我屋头亮堂,到我屋里坐着去。”
早上男人们出门的时候早早吃过饭,所以刘婶今天不去送,饭后三人坐在一搭忙针线。
大多数时候都是刘婶和豆苗在唠村里的事,偶尔问一句明月。这样也好,否则问到关于她的事,她还得绞尽脑汁编瞎话。
“豆苗,你今年都十六了,你爹没给寻摸亲事儿?”
“我哥这地也不种,娶了嫂子就住在镇上,我要嫁了人,我爹娘身边可就没人照顾了。”
原来豆苗还有个哥,明月也是第一次听她说。
豆苗她哥豆秧和她嫂子在镇上开了家豆腐坊,一年到头很少回来,也就过年的时候和收豆的时候在家住上几天。
其实镇上说远也不远,就几日路程。
“也是忙吧。”
“那小月你嘞,也不小了,和你哥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儿,早些找个好归宿嫁出去也就有了实实在在落脚的地方,到时候谁能反对你们留下来?还能给你哥减轻些负担。”
怎么突然说到我了?明月淡淡摇了摇头。这话听着虽不喜人,她倒也没有恼,不过是思想不同,认识不同罢了。
豆苗忽然笑着说:“刘柱哥不是也没娶媳妇,小风哥还跟着刘叔干活,这正好小月嫁到刘婶家做媳妇儿,一家子亲嘞。”
这话正说准刘婶心头。其实明月来村里之前,她还寻思过豆苗,后来明月来到村里,刘婶见她和顺文静,便又看上了明月。
虽说明月饿瘦了些,但底子好,壮实不虚,看着就好生养,何况没事干就砍柴,木炭都存了半个牛棚了,实属能吃能干。
刘婶脸上压不住笑意,“我家刘柱倒是个老实娃,人实在,不过小月的事儿……不还得看小月和小风的想法嘛。”
说着,又看向明月,似是探问她的意思。明月正想该如何应对,又见豆苗凑了过来,“小月姐,你想呢?”
“我……”明月左看看右看看,勉强一笑,“阿兄就剩我一个亲人,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孤寡。”
那二人哦了一声,有点唏嘘她“兄妹”俩遭遇的意味。
忽然豆苗又笑看着她,说:“那到时候刘柱还得管小风唤声大舅哥,刘婶不得认小风做半个儿?”
明月补充道:“他现在可还得叫刘柱一声哥呢。”
刘婶呵呵笑着,“诶呀,这哥啊妹啊的,乱了,乱了。”
午后又下起了雨,等到雨开始变小的时候,刘婶着手准备做今天的下午饭。
饭做得比平日早,一是天不好,二来男人们今天头一顿饭吃的早,回来的也要早些。
“呦,今天这么热闹。”
刘叔回到家,看见灶房里三个女人忙活的身影,乐呵呵招呼俩小伙子搬桌凳。
饭间,刘婶和豆苗说得热火,刘叔和刘柱也时不时应声,唯有明月悄摸声低头干饭,偶尔说到她时,就笑着点点头。
风途也不时附和几声,目光一直看着明月。
她又不对劲了。
“小风,你要早些有个女人照顾着,小月也能安心嫁人了。”
忽然所有人都看向风途,他愣了一下,方才后知后觉,“嗯?哦,小月的亲事得看她自己的意思。我眼前连吃饭的问题还没解决,谁家好人能把姑娘嫁我?以后再说吧。”
“诶,你可别把小月耽误了。”
风途只得敷衍笑笑,不再言语。
原来如此。
走的时候,豆苗和他俩一起离开了刘婶家,明月提议一块送豆苗回去。
俩姑娘在前边走着,风途跟在她们后边,忽然豆苗回头看了他一眼,令他摸不着头脑。
“小月姐,你家是不是女人说了算。”
身后,风途轻咳一声:口下留情。
明月会意,浅笑道:“阿兄疼我,所以事事都顺着我的意思。”
豆苗似已看穿,哼哧笑了出来,调侃道:“看来小风哥以后啊,是个怕媳妇的。”
风途不服,“什么叫怕,我将来的妻子,自是因为我敬她爱她,方与她皆为夫妻,必也要事事与她相商,怎么就是怕了,好没道理。”
要想让人害怕,直接用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瑟瑟发抖就好了,何必如此麻烦。
可惜说的人和听的人完全凑不到一搭。
豆苗脸颊浮上一片红晕,“你们那儿的人,说话怪有趣的嘞。”
分别的时候,豆苗又跟明月相约雨后天晴一起去采菌子。
返回家的路上,二人各揣心事一路沉默,直到进屋前,风途叫住了明月。
她回过头,等着他开口,风途看着她却又垂下了眸。
“我不喜欢豆苗。”
“她人挺好的。”
风途忙解释道:“我说的是那种不喜欢,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嗯。我知道了。”明月木然应着,转身进了屋。
第二天下起了大雨,好在刘叔早有预料,提前一天将木工棚里的东西收到了山洞中,风途今日也闲闲歇息下来。
里屋的门开了,明月抱着块布走出来坐在他床尾。
“怎么了?”
“屋里黑。”
里屋窗户全盖的草席,而外屋窗户上有一半是草席一半是破布,还扯了个大洞,总比里面亮堂些。
“那把门打开吧。”风途说着,下地去打开了门。
雨声“哗”地一下子变大了,两人一块坐在那张小床上聆听雨声,明月拿着针线开始缝手里的布。
风途凑到她眼巴前,探着脑袋闲问:“做的什么?”
“你缺床铺盖。”
一听是给自己做的,风途呆懵的表情一下有了光彩,“给我做的?我这草席子都睡习惯了。”
“不要?”
“要要要,我来吧。”
他接过手,做起穿针引线的活来也是游刃有余,明月看着针线在他手中来回顺畅地穿梭在布料之间,有些纳闷,“怎么针线活你也会。”
“以前在外面受了伤来不及寻医,就要给自己缝针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