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又在哪里惹了她,那日分明已经控制住自己的心情,难道还是令她觉得越界?
心里郁闷得不行,连做工时也心不在焉,刘叔看出他心事重重,手指比划着自己脸上,问他:“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哦,下河洗澡滑了一跤。”
“这摔的,一晚上没睡好吧?”
风途干笑一声,“昨夜……的确疼得睡不着。”
“那你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吧,眼底都发黑了,睡不好觉可没法好好做工,犯迷糊也容易伤了自个。”
起身走出棚子,风途在树下阴凉处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靠坐在那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盹。
梦里,明月拿着她那把长刀步步逼近,“你为什么要纠缠我。”
她面色冰冷,肃目横眉,手中刀闪着冷冽的寒光,连头上那根发带也随着卷动的风在肩头抽摆造势。
风途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我没有。”
“撒谎!”明月挥刀反手抵在他颈侧,“你说过,绝对不会骗我。”
“我……”他看着那把利刃,又害怕又委屈,“是你说要跟我一刀两断……”
“好!那我就先把你切成两段!”
正赶着刘婶来送饭,看他靠在树下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嘴里还嘟嘟囔囔,也是摸不准他什么癖性。
“咋了呢这是。”她凑近拍了拍他,“小风,吃饭了。”
风途惊得一下睁开眼,脑袋一扬,“梆”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树。
“啊嘶——”
刘叔接过饭篮子,笑看向他,“眯了会儿眯出噩梦了?”
待看清眼前几人,风途才回过神来,起身尴尬笑笑,嗯嗯哈哈对付了过去,仍是心有余悸。
刘婶看见他脸上的伤,关切道:“这脸咋了?”
刘叔替他解释,“下河洗澡摔着了。”
“要小心呐。小月出去了?豆苗刚刚还来寻她呢,哎,小风,你认得豆苗不,脸圆圆的,老扎着俩小辫那丫头。”
“认得,之前还一起采过菌子。”
“哦。”刘婶又打听:“小月干啥去了?”
“她……”风途随口说道:“也就砍个树,摘个果子,洗个衣服啥的。没事,她现在身体也好多了,饿了会自己回来找吃的。”
吃饭的时候,刘婶就在一边夸起了豆苗,风途一句也没听进去,看过来时,他就嗯嗯附和两声。
上午迷瞪了会儿,精神也好了许多,下午做起活来也愈发卖力,似乎是沉浸进去,又似乎是种逃避。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离开她,就像风筝离不开牵线的人。
线断了,便会坠落。
也唯有被她牵在手里,自己才有归途。
明月发现了一处动物的脚印,准确来说,是蹄印。
她跟着蹄印走了半日的路,也没看到那家伙半点身影。
到底是什么呢?看样子该不小。
天就快黑了,她看着这一日的收获:一只野鸡和一条蛇,盘划出两个选择。
一是原地过夜,等到天明就开始折返回家。如此,她至少可以骄傲地说:你瞧,我带着肉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二是将它们就地做成口粮,以支撑自己天亮后继续去往更远的地方寻找那个蹄印的主子。
当然,那样也可能什么猎物都不会再遇见,最后她只能空着手饿着肚子灰溜溜地回去,在风途“看吧,我就劝你不要去”的目光下,懊丧地将家里的存粮拿出来,如饿死鬼一般大吃特吃。
所以,她选了还算体面的第一个选择。
在这里睡觉无疑是危险的,因为刘柱明确的说过,林子里有老虎,因此明月不得不满脑子想着老虎什么时候会出现。
虎肉好吃吗?虎骨能来做药,应该也能卖出不少钱吧。虎皮拿来做件大氅穿身上该是很威风,但一只好像不太够。
也正是因为担心它“来的不是时候”,明月打算去树上过夜。不过在此之前,要仔细检查一遍树干与枝叶,难保里面不会挂着一条蛇或者别的什么,趁她睡着了偷袭。
在这时,她发现了一窝鸟蛋。鸟蛋椭圆灰白,比自己拇指节大一些,有三枚。
她张望四下,问:“你们爹娘呢?不要你们了吗?”
……
它们不回答,明月就趴在枝干上,观察着巢中三枚安静的小玩意儿,很期望自己发现的正是时候,下一刻它们就会破壳而出。
天色更暗了,她没有动,蛋也没有动。
期待落空了。
“明天早上你们爹娘要还是没回来,你们就跟我回家,我阿兄……我朋友会照顾你们的,他好像很喜欢鸟,上次还因为我吃了他照顾的鸟跟我生气。”
话一出口,她又连忙解释道:“不过你们不要怕,这次我不会轻易吃了你们的。”
她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树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巢里的鸟蛋也跟着瑟瑟发抖。
睡在树上并不舒服,夜里她总怕自己会掉下去,而身下粗硬的树干又硌得她难受,一夜醒来十几趟,刚刚睡着不一会儿就突然醒了,一听没什么动静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实在折磨。
等到再一次睁开眼,看见天色发白的时候,也不想管什么老虎不老虎了,直接跳下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风途这一晚亦是辗转反侧到半夜,好不容易才睡着,第二天还是刘柱来找他的时候才被叫醒。
刘柱看着墙上的的字,苦思冥想,“中间这两个字我认得,另外两个念什么,鼠……不对。”
“哦,那是——”
不行。
风途转念一想,若自己告诉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相当于告诉他明月去打猎了。
他食指抵唇,煞有介事地小声道:“小月还睡着呢。”接着往外走出几步才说:“那是小月写的,我也不认得。”
刘柱有些惊讶,“小月还会写字。”
“娘家舅是个秀才,小月小时候在他家住过两年。”话未说完,他又变了副神色,“灾后,我们也去找过娘舅,谁想……”他不再言语,眼中流露出悲伤之色。
刘柱没有再问,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他肩膀。
丽日当空,明月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怀念自己的床。
很奇怪,昨晚反复难眠的煎熬,在一场酣梦中被消解了,她觉得很平静,以至于能静下心来感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那块从碧绿波涛间投下来的光斑就照在她手上,暖暖的,亮亮的,像是她的手心在发光。
这种暖意让她心底莫名感觉到一种小小的雀跃,她决定立刻回去。
带着给他的礼物。
明月走出树林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草坡河道边的一棵树下坐着个人,明月正觉得熟悉,就见他起身往这边走过来了。
“风途?你是在——”
“我来洗澡。”
明月了然点点头:“那我先回去,在家等你。”
“嗯。”
风途当真是去洗澡的,河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令他愈发清醒。
明月回到家,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
“门没锁。”
门开了,人却没进来。
“是小月吗?刚刚好像看见你回来了。”
说话的是刘柱。明月忙收好刀走出屋子,“柱子哥。”
“这两天也没见你。”刘柱说着,目光落向门边地上的野鸡和篮子里的蛇。
明月心想不好,忙说道:“今天本想采些果子,没想到正好看见一条蛇跟一只野鸡斗了个两败俱伤,然后就……”
“你去打猎了吗?”
没想到他直接问出此言,明月愣了一下,纠结要不要说明。
刘柱看着蛇,继续道:“这都是被你打死的吗?这么粗一条蛇,你真厉害。”他蹲下身来,“我也想去打猎,可娘就是不准,毕竟家里就我一个孩子,怕我出意外。”
听他语气,似乎和自己担心的不一样。
“柱子哥。”明月也蹲下身,试着诚恳道:“能不能不要和别人说,我不想显得太……不安分。”
“其实也没什么的。”刘柱看向她,微微一笑,“我想,那只獾也是你打的吧。”
明月应声,轻一点头。
他又问:“你阿兄也知道,对么?”
“知道,但他担心我,不想我去。”
“好,在你想告诉其他人之前,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他看着明月,笑得明媚而憨实,就像那束照在手心的阳光。
明月松了口气,也回他一个笑,忽然又想到什么,叫他等一等,跑进屋里取出个小物件,“这是那只獾的牙,送你。”
等刘柱前脚一走,风途后脚就进了家门。
“刚刚刘柱来过?你跟他说了什么,他脸色好像不太对。”
而当听到明月所言,风途显然有些懊恼。
明月也直接了当告诉他:“我知道你不安,你怕被人发现你和他们不一样,怕失去做一个普通人的资格,但这就是你决定骗人后该受的,我也一样。”
她不再理他,准备着手处理那条蛇。
烧上一锅热水,明月正要动刀,风途走来向她伸出手,“你不善庖厨,让我来。”
他神色平淡,并未置气,但明月总觉得他有点难过。
“风途,是我的话让你伤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