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生,嫁入夫家,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飞鸟,只是有的鸟有锦衣玉食相伴,有的鸟却饥一餐饱一顿的,但都是失却了自由的天空。
良久,太后轻叹,缓缓启唇,声音像是从悠远的过去传来,带着淡淡的无奈与哀伤:“都是……生不由己。”
她的目光微微低垂,冯笛透过她的落寞,像是能窥见了她的一生。
年少时被选入宫中,身不由己地卷入宫廷的纷争与权谋的漩涡。
可是……传闻中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之时,太后专政,权倾朝野,众人皆惮。
可如今然在冯笛面前,她却像个慈蔼的尊长。
抬眸之际,她与太后目光相接。
太后端坐,珠翠满头,其面慈爱满盈,全然不见传闻中专政之冷峻。
岁月虽于其面容留痕,然不减其目光之温和。
冯笛摸不透,她有些迷糊了,分不清太后这话是真心的,还是为了从她这里探口风。
当今皇后,姓符,名音,字律和,形如幽兰芳芷,性若涓涓细流。
生于簪缨之家,名门闺秀,自幼承礼教之熏陶,教养皆佳,容貌端庄而秀丽,举止娴雅,为人性善且宽宏,待众人皆以仁德,同等视之,无有偏私。
但是她这样温婉的性子,身处后宫阴诡之地,善念过盛,少防人之心与机变之策,幸得君心,才坐稳了皇后之位。
冯笛记得今岁夏日赏花之宴,繁花似锦,香风袅袅。
赏花宴前几日她方知自己父亲流放途中遇害,至今尸骨都没找到,故而众人皆玩闹,她独自于坐在湖心亭之中,手持酒盏,默默饮着闷酒。
酒入愁肠,化作眼底无尽的落寞。
也不知什么时候,符皇后款步至她身旁,在她旁边坐下,屏退了她的侍女,朱唇轻启,语气温婉:“你是哪家的女郎?何故这般独自饮酒?可是有何心事?莫要在此处闷着,且与本宫闲话几句。”
冯笛仍记得她的目光,是关切的,是和善的,仿若春日暖阳,试图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抬眼望向符皇后,眼中有一丝惊讶,自知失态,连忙放下酒盏,起身微微福了一福,轻声道:“劳皇后娘娘挂怀,我我……妾身乃七殿下凛王李熠之妻,唤作冯笛。”
符皇后轻轻蹙一下眉,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浅笑:“瞧本宫这记性,竟不记得自己儿媳是何模样,你莫要怪本宫的疏忽呀。”
冯笛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李熠并非皇后所出,且自己也不得李熠喜欢,皇后记不住她是正常的。
符皇后微笑着,起身拉着她的手,领着她走向那繁花盛开之处,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赏花宴本就是寻欢作乐、排解烦忧,令筝,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了。”
冯笛脸上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眼睛微微睁大,旋即又恢复端庄。
符音见她的神情,知道她内心所想,笑着说:“本宫许久没见你,只是忘却了你的容貌,但是务明的妻子姓甚名谁,字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冯笛明眸微晃,赶忙说道:“妾身惶恐,娘娘竟还记得妾身的字,真乃妾身莫大荣幸。”
“莫要拘谨。”符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知本宫是否有幸能邀令筝共赏满园夏景?”
想到这里,冯笛双眸微转,低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太后笑了笑,继续说道:“当初律和进宫之时,也与你这般,小心翼翼,了无心机。”
忽似想到了什么,她低头笑了笑:“当然了,她现在还是这样。”
“是她与本宫提起的你。”
探州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扬起了尘土。
马蹄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远处,一人匍匐匐于山间草木之后,全身紧绷,双手稳稳地握住一张硬弓,逐渐拉满了弓弦。
“夫人!”落后颜娩身后的青年神情放松,“总算快到了!将军都该等急了!”
“郭执!勒马!”
颜娩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勒紧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几乎就在同时,一支箭从矮山的草丛后飞射而出,直指颜娩面中。
一股凛冽的风声扑面而来,颜娩瞳孔骤缩,脑袋迅速向旁边一偏。
那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阵刺痛。
只一瞬,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抽出一把短匕,朝着箭射来的方向用力掷出。
短匕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草木之后响起一声闷哼。
颜娩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冷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中已抽出了剑,剑尖便抵在了那人的咽喉处。
“说,是谁指使你来的?”颜娩的声音冰冷,犹如从冰窖中传出,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的嘴角淌着血,颜娩那把短匕方位把握得很好,未扎中他的要害,倒是让他着实吃痛。
他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与不屑,微微抬眼,冷冷地看着颜娩和郭执,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的笑声。
郭执给了他一脚,睥睨着他:“你若说了,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然而那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逐渐变得空洞,缓缓地倒在了他们面前。
“傻。”郭执蹲下身子,毫不犹豫地掀开了他的蒙面,“他要是拼死一逃我们还认不得是谁派他来的。”
那人的面容展露无遗,他眉眼深邃,高挺的鼻梁下是淌血的薄唇,轮廓分明的脸庞带着一种独特的硬朗之感,他的长相明显具有异域风情。
“西逻人,其貌殊异,眸若深潭,深邃无垠,鼻挺且直,峻如昆仑之峰,孤高卓立,分割其面,轮廓分明似刀刻斧凿。”颜娩看了地下躺着的那人一眼,“与他对视的那一眼,一看他眼睛,我就猜到了。”
“就是,太好猜了。”郭执眼睛微眯的,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眼神逐渐凝重。
他深知西逻人的剽悍与狡黠,此次遇袭,背后必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颜娩的面容也变得冷峻,她双眉微蹙,心中明白,这刺杀背后,或许牵扯着复杂的势力和深远的谋划。
秋风吹过,带起一阵寒意。
郭执转头望向她,他们的目光交汇,颜娩说:“先赶路吧,多注意周遭动静。”
探州,镂玉堂外。
孟醒微微歪着头,嘴角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问道:“如何,你看我刚刚辨玉的样子,厉不厉害?”
林杳看着他那充满期待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故意调侃道:“一般。”
孟醒一听,佯装生气,双手抱在胸前,故作严肃地说:“怎么和你悟之哥哥说话的呢?”
林杳白了他一眼:“什么哥哥哥哥的?”
“我虚长你几岁。”孟醒挑了挑眉,“我和你哥那可是好弟兄,那我不也是你哥吗?”
林杳的眼神一下子落寞了下来。
“怎么了?”孟醒低下头看她,“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对了,知灼他们还好吗?我——”
正想着,他们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林杳转头望去,只见一男一女驾马快速地从探州大街上飞驰而过。
那男子身形挺拔,一身黑色劲装,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缰绳在他手中紧紧握着,眼神冷峻而坚定。
稍稍快他几步的女子则穿着一身正青色骑装,束起的秀发随风飘动。
林杳的目光被他们吸引,不禁有些出神。
孟醒看到她的样子,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说道:“如何?想骑马?改天哥带你去?”
林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骑马远去的女子,心中疑惑越来越浓,她总觉得这个女子似曾相识。
她微微皱起眉头:“不是,我感觉我好像认识刚才那位姑娘。”
孟醒又看了看他们远去的地方,问道:“嗯?是你朋友?”
林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我不太确定,一时想不太起来。”
回到州衙官舍只之时,刚踏入大门,栀年便迎了上来:“少夫人,您可回来了,今日二少夫人来了。”
林杳一听,心中猛地一惊,这才恍然大悟。
就说为何感觉那女子熟悉,原是她二嫂嫂,只是她嫁给百里昀不久后,二嫂嫂就随二哥一同去了雁门关,故而她对他们俩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她二嫂嫂,姓颜,名娩,字觅安,原是柔弱的官家女子,自幼长于深闺之中,锦衾玉食,吟诗弄墨,十指不沾阳春水。
直至百里二郎百里澈蒙圣上之命,戍守雁门关,于是夫妻二人一同北上。
彼时,云夫人不同意她去,她说边关艰苦,二嫂嫂去了定是不适应的,大可不必为了百里澈而一同前去西北。
“我赴雁门关,非为二郎。”二嫂嫂是这样同云夫人说的说的,当时林杳也在场,“我本深锁于闺阁之中,此生难见天地之广阔,然今时幸得机缘,可往雁门关。”
“雁门关,守之则可护山河无恙,我虽为女流,亦有一腔热血,报国之志不输男儿,我欲尽己之力,以绵薄之躯,保我大梁安定无虞。”
“行军之苦,涉山川险途,风餐露宿,你身能受?战阵之危,箭矢纷飞,金戈交鸣,你心亦不怯?”
云夫人覆在她手上的双手有些轻颤,面上却是动容。
“军中诸般艰难险阻,我皆可克之,我无惧,心若磐石。”
“此去,不为私情,唯念君国大义。”
一别就是近三年,也不知二嫂嫂在雁门关过得好不好,想到这里,林杳赶忙朝着厅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