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远远的,林杳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偏身越过孟醒去看。
百里昀穿着常服,身姿挺拔,发带随着他的步伐飞扬。
孟醒也顺着她的目光向后望去,剑眉不自觉地轻挑,只静静地看着他走近,似是要瞧出个究竟来。
二人相互间行了礼,百里昀嘴角微微抿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杳自己的错觉,她隐隐感觉百里昀原本温润周正的面容上似乎悄然有了一丝冷峻之色,仿若有薄霜悄然凝结。
“好巧啊,悟之兄。”百里昀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又见面了。”
“不巧。”孟醒也笑着回应,“我刚和你夫人还聊起了你呢。”
“哦?”百里昀看似很好奇地询问,“聊到我什么了?”
“我家养了狸猫,你夫人见了说她之前与你在浔州时也养过一只。”孟醒顿了顿,观察着对面端方青年的神情,“只不过百里兄似乎不太喜欢狸猫呢。”
百里昀礼貌性地笑了笑,虽是回答孟醒,眼睛却是望向林杳:“悟之兄有所不知,我碰不得狸猫的毛,否则便会浑身起红疹。”
林杳闻言,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哦?”孟醒抱臂转身看向一旁的林杳,低声问,“你不知道?”
林杳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看来你与你的夫人也不是很熟嘛。”他笑嘻嘻地转回来,“说起来我还不知道百里兄的字呢。”
“表字,子书。”
“子书兄。”孟醒点着头轻声念到,“好字,那我今日便不打扰子书兄和——”
他眉目微挑,看向一旁的林杳:“知微了。”
言罢,他冲他们笑了一笑,转身就离开了。
林杳见他离开了,朝百里昀迎了上去:“如何?梁公案有眉目了吗?”
百里昀望向她的眼神是犹疑又复杂,声音却是平静地说:“略有。”
林杳好奇地追问:“不是自杀吧?”
百里昀点了点头:“仵作验尸结果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是谁想要害梁公。”林杳听完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今日听闻,这梁公可是个大善人呐,街头巷尾……”
百里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鬼使神差地唤她:“知微?”
听到的一瞬,林杳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晚风拂过挂着泛黄树叶的枝桠,于是一只只金蝴蝶便落了下来。
风本无形,却漾起了姑娘的轻纱罗裙,扬起了公子的发带。
“我的小字。”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杳讪笑着解释。
百里昀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一步,离那抹轻纱罗裙又近了几分,他垂眼询问:“为何,你的夫君都不知道,倒让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知晓了?”
长风徐徐。
“我与他,原是自小就认识的。”林杳嘴角上扬着解释,“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是认识我父亲的……”
“你父亲?”百里昀眉目轻挑。
林杳这才惊觉自己失言,慌乱着装着镇定:“是。”
她追查她爹爹的事可千万不能暴露。
“夫人的父亲——”百里昀佯装思考,而后才慢悠悠地说,“也就是我的岳丈,我还不知岳丈的名讳,实在是失礼。”
林杳虽然心下奇怪,不知他何时对她的事情感了兴趣,却也是如实回答:“我爹姓林,名悬。”
百里昀闻言却是笑了笑,又往后退了两步,喃喃:“原来如此。”
凛王府。
侍女眼帘微垂,目不斜视地端起茶盏递至李熠书案前,躬身后悄然退去。
负手伫立于支摘窗前的苔古色衣裳的男子望着窗外,叹了口气:“朝野之人,看着老实,却想不到是野心勃勃,蠢蠢欲动。”
此处是凛王府的最高楼,站上此地,自上而下望去,便能将整座凛王府尽收眼底。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身后有回应,窗边的青年侧身看向身后还在观察棋局的李熠,问道:“王爷,还没想好子该落在哪里?”
李熠看向棋盘,手里执着黑子,漫不经心地说:“莫急,长空。”
话音未落,黑子已落。
被唤作长空的青年回到了棋盘旁边,端坐了下来,自信地执起白子,利落地落下,显而易见,他占上风:“王爷,有些事可不一定急不得啊。”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胜券在握的微笑,他的白子已经占据了棋盘上的大部分优势区域,胜利在望。
反观李熠的黑子则被逼入几处绝境。
李熠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再次落下黑子。
顷刻之间,局势扭转。
当黑子落下的那一刻,瞬间打破了看似已定的死局。
这一子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几处黑子突然被串联起来,向着白子反扑,将其拆吞入腹。
凌长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错愕,略略歪着头,眼神扫过棋盘:“好棋啊,你之前下这么烂都是诓我的呢?”
这局棋一开始,李熠处处漏破绽,凌长空还当是他今日状态不佳,没承想都是算计他的呢!
李熠笑了笑,端起旁边的茶盏,轻抿一口:“这叫,藏拙。”
“如今朝中斗得不可开交,父皇想治,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李熠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抬眼看了看凌长空,“这个时候,谁越动,越得意,便会败得越惨。”
说着,他低眼睥睨着眼下棋盘的胜局。
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也是。”凌长空听完,想了想,点点头,“王爷也藏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圣上有十子,皇子八人,公主二人。
除了年幼的九皇子与十皇子,其余六个皇子明里暗里都在或多或少地争。
这么说也不对,大皇子,即当朝储君不争。
倒不是因为他是储君,所以不争不抢。
只是这位太子李宸,不同于他的其他弟兄。
也不知因为何种缘由,他心地太过良善,性情太过温和。
若是治世清明,那他便是一代明君。
可如今……并不清明。
凌长空,长空是他的字,他单名一个风。
是天策卫指挥使,他家道中落,妄想通过武试入仕,却屡试不中。
是凛王李熠发现了他的武学才能,说他有天赋,却无章法,将他引荐给了武学大家,凌风随他学了几年,再试便中,往后一路高升,直至如今的天策卫指挥使一职。
李熠放下茶盏走向支摘窗,楼阁下石径上有几个侍女跟在冯笛身后,听她吩咐着些什么,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李熠斜倚窗台,笑着向她们,高阁屋檐下的宫铃,声音细碎轻灵。
风吹过一旁不知年岁的银杏古木,落叶片片,似蝴蝶跃光,迁翩起舞。
他慢慢收回了视线,对一旁的凌风说道:“韩检那边,你还是继续盯着。”
今日下午便要收拾东西入宫,而后随太后一同前往九松寺为百姓祈福。
冯笛边走便吩咐映竹她们收拾好行囊,莫要忘带了东西才好。
“前几日永黎说那桂兔玉露霜美味,你待会儿再去樽楼买些回来。”她想到了李鄢,又吩咐了一旁的侍女。
言语间,她看到一道身影走来,立马收住了声。
“王爷。”
周围的侍女忙福了福,朝李熠行礼。
“你继续,不用管我。”他朝冯笛点了点头,“我路过。”
冯笛神色自若,无视了李熠吊儿郎当的样子,道:“王爷慢走。”
李熠挑眉,“啧”了一声就离开了。
蛀虫!冯笛心里暗骂。
乘坐马车到了宫门前,宫门前已经停了一些车马,三三两两地站着些许人。
有旁的臣妇认出了凛王府的马车,虽他们私下里看不上凛王,听闻了他偏疼侧妃的言语,觉得他浪荡,但同为女人,也替冯笛觉得不值,故而也迎上前去与她打招呼。
冯笛也笑着同她们言语。
随后,她们由引路的宫人引着往宫里走,方到不久,只闲聊了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话,说是车队要启程。
冯笛此次去九松寺,只带了映竹一个侍女,一来本身就是去祈福的,不该带太多人,二来她自己喜静,也不爱很多人跟着。
正要登车之时,太后身边的侍女过来请她:“凛王妃,太后邀您同乘。”
冯笛虽心下疑惑,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随她去了。
冯笛猫着腰上了马车,闭目养神的太后这才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慈爱地笑着说:“哀家知道你,令筝。”
冯笛朝她颔首,柔声道:“孙媳惶恐。”
太后能知道她的字,她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她和太后似乎只有一面之缘。
太后听完,朝冯笛招了招手:“莫要怕我,挨过来坐些。”
车队浩浩汤汤地朝九松寺驶去。
冯笛心里有些忐忑,她摸不准太后是什么想法。
“莫要紧张。”太后见她那紧张样,笑着宽慰她,“哀家今日寻你,是为了绮绣坊一事。”
冯笛眉头骤然一皱,不确定地问:“太后,您……”
“你是怕我责罚于皇后吧?”像是知道冯笛内心所想,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这绮绣坊,本就是我交于皇后的。”
“太后,你……”
“天下女子艰难,纵使如我这般坐到了至尊之位,却也失了自由。”太后静静地坐在那张金丝楠木的长椅上,她的身姿依然端庄,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远方,那眼神里满是落寞,“绮绣坊是哀家年轻时所创,建在元安大街最繁华之处,坊中之人,皆为女子。”
“女子者,不论贫家女抑或富家媛,皆略通针线之事。哀家欲助之,使其得以凭己力而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