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甫一下山,这个女人便在青阳侯着你,你不觉得太巧合了么?”王涵之拿出身为师兄的架势,继续训斥着夏无邪。
便是王涵之话音刚落,那头顶的牡丹灯竟然应声而裂。
一阵白色烟雾顿时弥漫在这醉仙楼之中。
恍惚间有打斗的声音,可夏无邪视线受阻,完全辨不清敌友,甚至这须臾之间,他感觉到六楼还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夏公子。”
情急之下,是身边的静香抓住了自己的臂膀。
夏无邪转头看去,静香惨白的若隐若现的脸上有几分担忧。
突然间,静香脱了手,整个人往后退去。
夏无邪下意识前去追踪,他看见有几个黑袍人已将静香带至街角,正在迅速离开。
那几个黑袍人的衣服上,还镶着金线。
他追了出去。
除了六楼之外,整个醉仙楼都骚动起来。
而除了身边的慕容清和林柯,阿月也不知这楼里谁是谁,有人来袭,她便拔剑抵挡。
楼下传来声声惨叫,短兵相接的声音也不绝于耳,恍惚间有鲜血溅到自己身上,是那种恶心的味道。
烟雾逐渐散去,阿月落定时,看见地上躺着几个黑袍人的尸体。
而自己身边,站着面不改色的林柯。
阿月转眼一看,其余几人也都收了兵器,慕容清与慕容诀在另一边,夏无邪和静香却不知去向。
她再扫视一眼,见公主站在廊墙旁,双眼意味深长的瞧着林柯,而后便道:“诸位,请保重。”
她说完便飞身而去,林柯没有一刻耽搁,瞬间跟了上去,只留下一句“祁王交给你了”飘在空中。
话没说完,人影都不见了。
宁世明弱弱的一声“林大哥”还卡在喉咙里。
这里将将平静,楼下还稀疏的传来打斗的声音。阿月想,没有人可以这么快带走夏无邪,除非,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风四娘见状也道:“既然寻龙珠不在此处,我也多留无益,南宫小子,你好自为之。”
红衣远去,突然的,这层楼都冷清了下来,地上横竖几具尸体平添了几分死寂。
王涵之咬牙道:“真是师门不幸,居然被那叛徒和女人跑了!”
“你少在这污蔑夏大哥……”阿月不满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纯粹就是嫉妒他。”
阿月口里不示弱,心中却难免担心。
她还记得夏无邪惨白的脸色。
他想起十八年前的事了么?为何朝南宫致远鞠躬?南宫霖的手真是他砍断的?当年他只是个小孩,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也不认为夏公子有什么邪念。”宁世明的声音在阿月身后响起,阿月转头,分明见到了一个毫无内力并气息不均的藩王,他的手藏在宽大的水袖里瑟瑟发抖,而他嘴里吐出的字句却清晰有力:“夏公子若有所图谋,刚才那局面,他大可不必去救那位姑娘。”
宁世明虽然身体弱了点,好歹脑子清晰。他可以略去在场诸人一些没有意义的关注点,所以结果很明显,若是夏无邪与揽月门有什么勾结,刚才他不必冲上去阻拦王涵之,反而等到牡丹灯炸裂时再出手便是。
问题是,这灯在这种时候炸开,其中机关,一定是在场的人才能控制。
宁世明往头上看了一眼,见那顶上的牡丹灯已只剩了残渣,变得破败不堪。
这牡丹灯,也一定早就被人动过手脚。
这一切,恐怕郝掌柜知道其中奥妙,可郝掌柜此人,早已被风四娘一掌割破了喉咙。
此刻他身体冰冷,还躺在那里。
宁世明又马上收回了视线,刚刚那轻轻的抬头竟然给他周身带来一阵眩晕之感。
王涵之还想说什么,楼下却又传来一声嘶喊。
郭帮主道:“揽月门与我东阳帮结怨,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他率先下楼,南宫致远神色凝重,紧跟其后。
其余几人也陆陆续续往楼下去,阿月往慕容诀的方向看了一眼,慕容诀今日的情况有些反常,似乎并不止是中毒的影响。
她心中有些隐忧,可也来不及多想,只好随着前人往下走。
宁世明忙跟着阿月。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尤其是没见过别人在自己眼前杀人。
胸口那种不适感又再度来袭,他正竭尽全力在克制。
他越发难以理解,为何世人要为了一颗珠子与人殊死搏斗。
阿月回头看他,见宁世明虽然有些步履不稳,却仍是一副皇族贵胄的模样,气宇不凡。身上那件普通长衫,反而被他衬得贵气起来。
就这一点不折腰的气质,其实已比许多江湖人强了。
阿月轻轻一笑,企图稳住宁世明的心神,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会护你周全,这是江湖之诺。”
到了四楼,原来是有人困住了澎湖帮的弟子。
刚才南宫致远在楼上所说,自是有南宫家的手下在各个楼层传达。加上揽月门突然来袭,原先就吹捧揽月门的澎湖帮则成了其余门派发泄的对象。
这其余门派里,首当其冲便是东阳帮的冷秋堂。
董开路因范方一事,对揽月门怨念甚重。
他将澎湖帮的叶清水按在手下,叶清水跪在地上,却无论如何抬不起头来,脖子上董开路那粗糙的手掌如同千斤巨石,力道去到了叶清水每一处关节之上。
四楼这里也横竖躺着一些尸体,有些是黑袍人的,有些是其他人的,阿月没有功夫细看,眼神反而落定在南宫致远身上。
南宫致远一转眼,还跟阿月打了个招呼。
阿月没好气地道:“南宫公子,今日这集会是你召集的,现在有江湖朋友受了伤,你是不是得主持个公道?”
“慕容姑娘说得在理,此处之事,我是有责任的。”南宫致远扫了一眼遍地的尸体,痛心道:“正是由于我夺了珠,揽月门才有如此报复。”
叶清水不甘示弱:“你巧舌如簧,可有谁亲眼见过那珠么?只因你是世家之主,这江湖上的话就是你说了算么?”
董开路没想到叶清水的嘴还在蹦哒,一掌将他拍在地上,叶清水胸骨脆裂,口中涌出血沫来,他仍是不服气,艰难的打开嗓子:“呵,江湖正派,不过也是欺负弱小罢了。”
“叶帮主。”南宫致远语气反而平和:“今日青鸾公主已在场力证此珠归于朝廷,你又何须执迷不悟?”
为何?叶清水心里冷笑,他这条命,若不是揽月门主相救,早就归了奈何桥了。
“你带我们去找揽月门的主子,我饶你不死!”董开路怒喝道。
郭帮主也道:“揽月门与我帮结怨,与阁下无关,你只需告诉我们揽月门所在地,我们绝不为难你。”
揽月门的尊月使者曾重伤阿月,按理说阿月也是对揽月门心有仇怨的,可今时之景,并没有让她燃起什么复仇的**。
宁世明小声耳语:“今日到底是夺珠大会还是讨伐大会?”
这也是阿月心中所想。
说好的八月初三相聚说的是寻龙珠一事,可寻龙珠却已被南宫致远轻松夺取,而所有恩怨,都归到了那个揽月门那里。
江湖之中,本来也是纷争不断。说不上谁和谁就是一条心的同仇敌忾,更没有谁是所谓的公敌。大家是敌是友,不过是看各自的立场。
自大禹建立以来,因为朝廷加封,武林以世家为尊。可百年过去,自然有许多人不服这个世袭的尊荣,寻龙珠遗失之前,江湖已涌现出诸如风四娘、方天子此等的高手,这十八年来,更是有不少人牟足了劲想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
比如方才与阿月比剑的那个青年杨涛,或多或少是怀了点在武林豪杰面前战胜慕容剑的企图心思。
可如今,寻龙珠归了朝廷,然后武林里居然多出了个为祸四方的揽月门来。
这个揽月门之前就不惜以阿月的性命挑起慕容与无净山的纷争,又诸多插手东阳帮的内务,如今被南宫致远坐实,甚至是偷盗寻龙珠的元凶,还以一派之力合谋毒害齐家与慕容……
妥妥的武林公敌。
这公敌居然还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又有一些死忠的追随者。
说实话,要不是叶清水这样维护,自己又受了尊月的暗算,阿月确实要怀疑这个揽月门的真实性。
阿月不禁望向慕容清。
阿月幼时有不少故意和慕容清作对的心思,她自己闯了祸受了伤,便会把责任推到慕容清身上,企图得到长辈的偏帮。慕容清让着她,总是不拆穿,可只有阿月自己心里清楚她那些小心思和这些子虚乌有谎言的前因后果。
慕容清朝她点点头,兄妹两似乎心有灵犀的想到了同一件事。
正是慕容清的这一点肯定,让阿月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怀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猜测。
十八年前,本来就是南宫霖监守自盗夺了寻龙珠。
如今,南宫致远不过是在把矛盾转移到这个武林公敌身上而已。他交还寻龙珠给公主,把脏水泼到本就不干净的揽月门,自己还成了这名正言顺带头讨伐揽月门的人,好重新树立南宫世家的威信。
完全就是贼喊捉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