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都出发,公主乘轿辇,与曹见尚未说超过十句话。
不过对于曹见,公主自是知道一些底细的。他是皇兄乳母的儿子,与皇帝可谓是从小一块长大。幼时,正是自己去道山学艺之时,曹见也离开皇宫去了南宫家。
小时候她不像现在这样需要眼观六路,一个宫廷仆人的儿子,她并未在意,如今想起来,她或许不知道幼时那个孩童究竟需要些什么,他去江湖学武,又是否是自己的本意。
昨日她收到了林柯的消息,揽月门,这个只出现在传言中的门派,看来势必会在八月初三有所作为。
“曹将军。”宁玉掀开轿帘道:“还有多远?”
“回公主,大约半个时辰后,可抵达骊山行宫。”
这几日,他们之间的对话无外乎如此。
骊山行宫是太祖皇帝所建,也是大禹历史最久的行宫之一。与之相对应的,是行宫简单而朴素的建筑风格,或许从其中看不出多少匠人的高超工艺,却是一砖一瓦都经受风雨考验的见证。
宁玉落轿后,跟着曹见往寝殿走去。
已有先锋队员赶来这里与宫人安排好了一切,行宫深处点点红晕灯光正在黑夜里闪耀着,仿佛为疲累的旅人照亮心里的路。
“曹将军来自江湖,可曾听过寻龙珠?”宁玉问。
“自是知道。”
“容我问一句,若是真得到寻龙珠,将军可还会交还给皇兄?”
曹见停下脚步,转头道:“那是自然,臣自当效忠陛下。”
曹见答得斩钉截铁,宁玉却不以为然。
曹见又多问了一句:“公主殿下莫非取寻龙珠另有他用?”
这话或许是他自己想问的,或许,是皇兄让他问的。
“当然不会,这本就是我皇家的东西,我哪有他用。”
四周凛冽的风吹过,有人在靠近。
宁玉感觉到了,曹见自然也知道。
但他并没有要护驾的意思。
杀气呼啸而过,直到鹰卫现身,曹见才拔出长刀迎击敌人,与此同时,宫中四处的护卫也迎刃而上。
这要是林柯在,早已杀起人来了。
敌人数量并不少,一个个都身着玄色夜行装,行动敏捷,并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当然,一般的江湖草莽也没有能力埋伏在皇族行宫周围。
忽有一人朝宁玉袭来,宁玉定睛看着,看那人扭曲的眉眼向她靠近,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众生的模样,终是右手展开,宽大的水袖中便飞出一条白色绸带,绸带直直的缠在那人脖颈之上,未及片刻便夺人性命。
鹰卫立刻到了宁玉身旁,再不需要她多出一招。
大战结束,双方互有伤亡,曹见的长刀上染满了殷红的血迹,一点一滴直落地面。
曹见回禀,称会彻查此事。
宁玉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乏了,独自走回寝殿休息。
其实埋伏在行宫这种行为,哪里会没有皇帝的授意。
第二日,未受前日事情的影响,宁玉一行人继续赶往建都。
不过这天与以往不同,这天宁玉邀请曹见与自己一同乘轿,她向曹见问起了他母亲之事。
他母亲阮玉在五年前病死,也正因为收到了母亲病死的消息,他回了宫,正式成为了皇帝的臣子。
“当年多亏陛下安葬母亲,我这做儿子的,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你不在宁都,阮夫人又是皇兄的乳母,皇兄理当帮你照拂阮夫人身后事的。”宁玉道:“不过阮夫人竟走得如此急,都等不及你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那时宫中有疫情爆发,死了不少人,幸亏太医们救治及时,没使这疫情蔓延出去。”
“疫情?或许是我不在宁都,我倒没听说过宫中有疫情这回事。”
曹见眼中的神色凝聚了一瞬,随即笑道:“哪里会有公主不知道的事,当年疫情从司膳局传开,许多宫女内侍都因此病倒死去,陛下于是下令将陈司膳关押候审,疫情平息后,陈司膳还因失职被陛下处死了。”
“竟然是这样。”宁玉转了转眼睛,又道:“我却听说,陈司膳是由于触犯宫规才被赐死的。”
曹见道:“公主有何想说的,不妨直言。”
宁玉摇摇头,道:“我想了想,我幼时还住在宫里时见过阮夫人,她很温柔,那时候,她身边偶尔跟着一个小孩,那便是你吧。”
曹见点点头。
“我总是在想,阮夫人也好,父皇也好,他们若是看到我们如今的样子,内心是不是满意?”宁玉道:“这趟我们拿了寻龙珠回宁都,便去拜拜他们,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吧。”
曹见点头应下。
剩下的,已不需宁玉多说。
阮夫人与陈司膳究竟因何而死,并不重要。
曹见的手掌间有厚厚的老茧,这是多年练武的证明。师承南宫霖,一套南宫刀法他也使得不错,依昨夜的表现,曹见的武功比之南宫致远,并不会逊色。
曹见幼时离开皇宫后,一直在南宫家习武。期间与宫中诸人有书信往来,八年前,南宫霖曾带着他回过宁都。那次,皇帝很满意,当即便赐了他云麾将军的称号,其母阮夫人也被封为诰命夫人。
宁玉心想,皇兄对曹见本也是属于知之甚少。
五年前,南宫霖过逝,后阮夫人也过逝,曹见便回了朝廷,正式担任了云麾将军,实际上,便是宁都禁军的一个都统。
车马正行着,却有小兵在轿外通传:“公主,将军,前方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挡在路中,不肯让路。”
“一介书生你们都搞不定?”曹见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
他走下轿辇,宁玉也透过窗向前望去,远远的,她确实看见一个蓝衣公子,躺在路上。
原来,这人是南宫家的二公子,南宫静洺。
在南宫家时,南宫静洺与南宫致远就算不上亲近,更是不讨南宫霖的喜欢,一度是家族的边缘人物。曹见作为外姓人员,倒是对他还算客气。
这次他赖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便是在等朝廷派来的人。
南宫静洺脑子还算清醒,他知道曹见大概率会被朝廷派来,所以来此等候应当不会是竹篮打水,只不过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大名鼎鼎的青鸾公主。
宁玉也没想到南宫家有此一举,便问道:“南宫家究竟有何寻龙珠的线索?”
南宫静洺模样俊俏,比他哥哥又少了几分江湖的老道,漆黑的眼珠里放着光彩,看着有几分天真之感。
他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哥哥想做什么。”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曹见忍不住问。
“便是来看看哥哥究竟想做什么咯。”南宫静洺说得轻巧:“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有靠山了。”
说完,他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
宁玉轻笑:“你与你哥哥倒是很不一样。”
南宫静洺道:“人和人本就不一样。”
南宫霖那个人宁玉也有数面之缘。
两人第一次见面便是十八年前在绵阳。那日宁玉将林柯带回,见到了断了一臂的南宫霖。
她虽还小,却从南宫霖狰狞的五官上读到了不甘与愤怒。
琅月刀落在地上,满是血迹。
不过当时寻龙珠失踪,先帝震怒,宁玉并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他。
而后在先帝驾崩前,南宫霖会定时前往宁都汇报寻龙珠搜寻的结果,可宁玉却再没有从南宫霖的眼神中看到过初次见面时那种不甘。
到如今,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为着光大门楣步步为营,一个却如同纨绔闯荡江湖。
人与人真的本就不一样。
思绪回到当下,宁玉道:“不过你也倒提醒我了,我们一行如此多人,太过引人注目。其实江湖人行事,还是谨小慎微些好。”
依宁玉的意思,她与曹见二人继续前往建都便是,最不济,再多加上一个南宫静洺。
至于剩下的人,便继续缓慢行进着,给他们遮风挡雨即可。
曹见不敢有意见,当即便同意了。
找副官安排好行程后,两人便带着南宫静洺,一同消失在原野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