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裴怜尘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把命牌给了程小满,这小子当护身符挂在脖子上不曾离身。修士的命牌中有主人一滴血与一缕魂息,他自己就能感应。想至此,裴怜尘便伸手一探问道剑的剑身,将它拿在手中,还不忘调侃道:“要你有什么用?”说着闭目凝神,展开了灵识,越过杂草丛生的旷野、淙淙的小河、低矮的树林,远远地,探知到了一点血红。
“在那边。”裴怜尘睁开眼,将问道剑一抛,跃起踩了上去,出溜一下飞走了。
云仙师在原地愣了愣,摸了摸身上的法器,只带来一把扇子。这个扇子不会变大变小,他不能踩扇子,于是只好凌空踏风而行,追了上去。
裴怜尘瞥了一眼什么法器都不用就飘在自己身侧的云仙师,心里很是错愕,不需要依凭就能御风而行的修士自己只见过两个,一位自然是师尊楚灵均,另一位是楚灵均的朋友,一位据说活了快五百年的炼器师,当初自己那把真正的问道剑就是出自他手。而那位炼器师因为修行滞涩,早在几十年前就从成人退化成了少年模样,因此裴怜尘很确定这位云仙师并不是那位德高望重的炼器师前辈。
修真界出了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会没有耳闻呢?裴怜尘有些不解,但眼下也不是探究的时候,二人急匆匆地往前赶,穿过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远远地终于看见了程小满。
程小满正吱哇乱叫着和几只剥皮猴子绕树跑。
没有用灵力,没有用符咒,甚至没有捡起一根树枝挥舞防身。
他只是靠着少年人的灵活,连滚带爬地,一边躲一边喊:“别追我啦臭猴子!追我一晚上,我没招你没惹你!”
有些丢脸,裴怜尘想捂眼睛。就在此时一声尖啸,一只剥皮猴子从草丛里跳了起来,抓向裴怜尘,被云仙师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后颈。
“它们好像知道你······是弱点。”云仙师委婉地说,看了看手里扑腾着的剥皮猴子,皱起了眉头,“鬼气森森,却像是人,道友你看看?”
裴怜尘闻言也细细看了看这剥皮猴子,心中一惊:“这东西恐怕不能斩杀,否则——”
“师父!”程小满此时也看到了裴怜尘,欢天喜地地冲了过来,带着一大群剥皮猴子。
“你不要过来!”裴怜尘想要阻止他,但是已经晚了,一大群剥皮猴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程小满冲了过来。裴怜尘虽然借了灵力,但也不想就这么浪费,旁边有个能御风而行的大能他还废个什么劲呢,于是麻溜地往云仙师身后一躲。
“你这家伙怎么又来了!”程小满这下也看到了云仙师,不满地瞪大了双眼,似乎还有些委屈,哀哀叫道:“师父,师父别躲,快救我呀!”
“道友,道友!”裴怜尘缩在云仙师身后,撺掇他,“道友救救我徒弟。”
云仙师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剥皮猴子远远一扔,抬手再次展开了先前那种银白色的界,将跑近了的程小满也圈了进来。
“啧,多谢啦。”程小满眼看自己被云仙师保护了,虽然有些不满,但依然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绕到他身后去看裴怜尘,委屈地说:“师父!我好害怕——”
“受伤了么?”裴怜尘问。
“没有,它们虽然追着我,但好像并不太敢碰我。可是真的好吓人,你还叫我不要过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程小满说着就要去拽裴怜尘的袖子,却被另一人打了手。
“师父如何对你,你不知道?”云仙师莫名其妙地转过身,以一种回护的姿态微微挡在裴怜尘身前,“因为你乱跑,师父为了找你受伤了。”
“怎么伤了?”程小满一听也真的急了,三两步冲上来就要看裴怜尘的伤处,裴怜尘于是微微躬身,让他看自己肩上的伤口。
“对不起师父,我下次不乱跑了,我只是想捉很多萤火虫晚上放在屋子里······”程小满越说声音越小,有些手足无措,抬手想要摸摸裴怜尘肩上的伤,却又不知道怎么下手,茫然地看向裴怜尘:“师父,我还没学会治伤口的术法。”
“我来吧。”云仙师说。
“不用,我教他。”裴怜尘看程小满这副样子,顿时忘了他有如何不成器,只觉得老怀欣慰了,于是将肩头的衣服拨开,微微俯下身叫程小满把手掌贴上来,很是和蔼地说:“不要慌,情绪平复下来,调动你的灵力,将一部分汇聚在手掌上,再探出来一点,但不要让探出来的灵流断掉,打开一点灵识,你能感觉到我的身体——”
程小满手一抖:“这里,有种生气在向外一缕一缕散开的感觉。”
“对对对。”裴怜尘连连点头,这孩子是真的聪明,“用你的灵力抓住那些还没有完全散开的生气,等会要把它们塞回来······”
“等——”云仙师刚要说什么,裴怜尘就闷哼了一声险些软倒下去,幸而云仙师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搂住了他的腰,才不至于让他在小徒弟面前摔个大马趴,裴怜尘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程小满:“你小子手真快,我话还没说完。”
“进不去啊师父。”程小满急得鼻尖上冒出点汗来。
“当然进不来,疗愈咒,是有咒的,要以灵力催动才行。”裴怜尘耐心地教了一遍咒文,程小满脑子聪明,记得也快,只一遍就成功了。裴怜尘又高兴起来,满意地拍了拍程小满的肩,说:“干得不错。”
程小满也松了一口气,擦擦鼻尖上的汗,咧嘴笑了起来:“我学会了!师父,下次你要是再受伤,我给你治。”
云仙师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友,你这徒弟教废了。”
“你说啥?”程小满转过头去瞪他,“我怎么废了!”
“牵连旁人受伤,你不思过倒也罢了,竟说下次再伤如何。你要由着性子闯祸,那便不要让旁人来收拾你的烂摊子。”云仙师说,“你若是我徒弟,我就将你逐出门去。”
程小满一时哑然,梗着脖子反驳不出来,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关心师父,这云仙师坏极了,上下嘴皮子一碰,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竟将他说成这世上一等一的白眼狼。
“你既不是我师父,又不是我爹娘,你凭什么说我?”程小满顿了顿才说。
“小友说不得?”云仙师反问。
“好了好了。”裴怜尘不知他俩怎么突然呛了起来,只好和稀泥,“云道友想来师出名门,门风严,不像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说话都随意,我知道这孩子是好心便够了。可否劳烦道友,送我们师徒回去。”
云仙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沉默了下去,在程小满有人撑腰的得意目光里,平静地说:“回去吧。”
有云仙师在,一路展开“界”,那些剥皮猴子不敢靠近,都窜进了草丛藏了起来,一路平安无事便回了那户农家,女主人倒还不曾休息,只是十分焦躁地在门内踱步,看见裴怜尘他们,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你怕什么?”裴怜尘问。
女人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哆嗦着说:“客人既然回来了,便不要再出门了,子时之前,进屋关好门,不要点灯,若是半夜听见有人哭,也不要开门。”说完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屋,落了锁,吹了灯。
“师父,感觉怪怪的。”程小满扯了扯裴怜尘的袖子,“要不我们走吧?”
“不必。”裴怜尘拉着程小满回了屋,“她是人,知道一些非人之事,想提醒我们又不愿言明,那我们不如呆在这里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师父,你知不知道,我爹说,村口王大爷特别长寿。”程小满说。
“没听你爹说过,怎么了?”裴怜尘有些莫名。
“因为他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程小满哆哆嗦嗦地坐到床边,抠着**的略微潮湿的床垫,说,“师父你真的很爱管闲事。”说着一指站在门边的云仙师,“还有他,他为什么也跟着来了?”
裴怜尘挠头,也有些疑惑:“道友没找到留宿的地方?床有点小,你俩挤挤?”
“不要!”
“不必!”
“我不用睡。”云仙师说,“此地有异,我守夜。”
“那你起来。”裴怜尘抱起一床主人家准备好的褥子,往地上一铺:“乖徒儿,这才是你该睡的地方。”
有外人在,程小满倒也不抢着要睡床了。
这一天又是赶路又是逃命,裴怜尘换了衣服,沾了枕头很快便睡着了,梦里迷迷糊糊地还在被爷爷指着鼻子大骂,骂他是个满脑子只装着赵承的蠢货,不知道为家里考虑半点,而叔伯姨姨和堂兄弟们都站在边上哭,说他拖了所有人的后腿,小妹裴岚也在一旁哭,说她不想进宫去。他刚想安慰两句,可不等他说出什么,爷爷他老人家一个巴掌就要扇过来,裴怜尘一躲,差点从床上滚下去,被人一把拦住,摁回了床上。
“云道友?”裴怜尘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人。云仙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床边,一手扶着自己,一手拿着针线和衣服,俯身看着自己。
裴怜尘眨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揉眼睛,这才确认云仙师手里拿着的居然是自己换下来的破洞衣服,血迹大约是被咒语清除掉了,大洞也缝上了,针脚也很工整,裴怜尘当即很是不好意思:“道友,那是我的?”
“对。”云仙师说,“深夜无事,正好帮你。”
没想到这云仙师瞧着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人,背地里如此朴实,裴怜尘对此人登时更有几分好感。
“外面有东西,应该是先前所见的那玩意儿。”云仙师说,“它们似乎不能进屋来,但你被它们的哭声所扰,梦中不安稳。”
裴怜尘扭头看向地上的程小满,程小满呼吸平稳,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还是少年人好,”裴怜尘感叹道,“怎么都能睡。”
云仙师也瞥了一眼程小满,“你这徒弟,心大。”
“心思单纯,是好事。”裴怜尘说。
云仙师摇头,似乎很想叹气:“道友,你该严厉些。”
不等裴怜尘搭话,门外的哭声更重了些,裴怜尘被哭声一扰,也没了和云仙师闲聊的心情,当即披上衣服下了床,将附着厉鬼邵嘉的簪子放在了床头,敲了敲簪子:“邵兄,若是待会有异动,劳烦你出来照看小满,此地阴气重,你别装睡了。”说完跨过熟睡的程小满往门边走去。
“道友?”云仙师轻轻唤了他一声。
“我得去看看。”裴怜尘说,“既为厉鬼,必有冤情。遇上了,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我陪你去。”云仙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