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朵奇卡,一个女人的一生》——陀思妥耶夫斯基
叶菲莫夫回答,他不会把小提琴卖给伯爵,可如果他们想强行夺走,那么这也是主人的意志。
看到真正的天才被一个不知其价值的人操控很不雅观。
Б.说,这组变奏曲是他的第一首,也是最好的小提琴作品,此后他再没有如此出色、如此富于灵感地演奏什么曲子。地主本来一听到音乐就不能无动于衷,这次更是号啕大哭。
她有一种很难治愈的病,她对此完全忽视了。
我从三言两语中就明白了他对我的要求,我学得很快,因为我知道这能让他高兴。这是我当时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光。
有些时候我丧失了任何分寸感、任何真实的辨别力,上帝才知道活在什么地方。
走到他身边,开口说起什么,意在立刻转到我珍爱的话题上。终于我设法让他笑了,而我,紧紧抱住他,心颤抖着,完全吓坏了,就像准备谈论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事,开始毫不连贯、每一步都磕磕绊绊地问他。
但无论我如何集中注意力,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极其不清楚。
但一想到妈妈会多么生气,胆怯和最要紧的、为自己和父亲感到的本能的羞耻,阻止我把钱交出去。
她已经注意到我的敏感,常常病态地易于激动,于是她认为痛苦地指责不够爱,就会给我更强的震撼,迫使我在以后的时日更加小心。
我的感情被某种痛苦地折磨我良心的东西搅扰着。
一开始就那样无法理解地震慑了我的幻想。(用词好绝!)
他甚至因为人们对这位新人的赞美而害病,只有当他能找出新小提琴手演奏的缺陷,并将他刻薄的见解到处传播时,他才会平静下来。
不过贫穷如今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幸福,因为那是他的借口。他现在可以向所有人保证,妨碍他的只有贫穷。
放弃一成不变的想法太可怕了,他为之牺牲了整整一生,这想法是很深、很严肃的,因为他的天赋一开始是真实的。
我陷入某种恍惚、呆滞状态,打着哆嗦,倾听楼梯上最细微的簌簌声。
在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他并不怜惜我,他不爱我,因为他看不见我有多爱他,觉得我是因为礼物才为他效劳。
就在那一刻,我把他看得明白透彻,并且已经感觉到我永远都要被这种意识所刺痛,我已经不能再爱他,我失去了我原先的他。
我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痛苦的时刻,它们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在这些瞬间还有什么我没有经受过!有那么几分钟,人的意识所感受到的东西远比几年还多。
难道他不明白,要欺骗一个渴求体会种种印象的意识、已经感受并理解了许多恶与善的天性是多么困难?
我毕竟明白,显然存在着可怕的极端情况,使得他决意再一次把我推向恶行,就此牺牲我可怜的、无力自卫的童年,冒险再次动摇我尚不稳定的良心。
新的感觉、新的渴望以及迄今未曾知悉的新的问题成群地在我心中涌起,我被这些问题折磨着。
她也多少染上了自己那个狂妄的丈夫毫不动摇的自信!
一瞬间她准备再次倾情于他,她可以就自己的整个一生原谅他,甚至权衡了他最近的罪行——牺牲她唯一的孩子这件事,在一阵重新燃起的热情中,在一阵新的希望中,将这一罪行降为一般的过失,降为缺乏毅力,是贫穷肮脏的生活、绝望的处境所迫。她心里一直怀有迷恋之情,而在那一瞬间,在她内心已经为她不可救药的丈夫再次备好了无限的宽恕和怜悯。
不甚和悦的情绪重新潜入妈妈的心中,她最初的迷恋之情冷却下来。
我的忧伤愈发增长。我想叫喊,但喊声闷在了我的胸口。
当可怕的终曲和弦奏响,其间有着哭泣中的全部恐怖、痛苦中的全部折磨和无望的苦闷中的全部忧伤,这一切就像一下子全部汇集在一起…
生活中支撑他的一切突然崩溃,像幽灵,像无实体的、空洞的梦想一样消散了…
他死了,在他最后的希望消失之际,在一瞬间,当他欺骗自己和维持一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面前化解,进入清朗的意识之时。
真相以其难以忍受的光辉炫瞎了他的双眼,原本的谎言,对他自己也成了谎言。
整个艺术的奥秘在他面前揭示开来,天才,永远年轻、强大而真实的天才,以自己的真理性压垮了他。
似乎那一切,那整个一生中只在神秘的、难以触及的苦痛之中压迫他的一切,直到如今他只梦见过、只在梦境中折磨他,无形、难以捉摸却让他惊恐地逃离,并以一生的谎言遮住自己的一切,他有所预感,但迄今害怕的一切——这一切突然之间,一下子在他面前明亮起来,展现给他的双眼,而直到之前,他的眼睛还顽固地不愿将光明认作光明,将黑暗认作黑暗。(这诗意的表达!)
我的病还没好,我的种种印象是阴郁、沉重的,与这住宅沉闷而庄严的气氛完全合拍。
我停下来,然后突然忘了我为什么停下来,我想干什么,我在想什么,而只有当我清醒时,恐惧和惊惶才时常向我袭来,我的心狂跳不已。
她们每一个都需要另外两个来预防烦闷无聊和老年的种种猝发症。
病态发燥的幻想在我脑海中闪出火花,莫名喜悦的泪水从我眼里倾泻而出。
第一眼看到她,某种幸福,就像甜蜜的预感充盈了我的心灵。
你在她面前突然停下来,就像被刺中一般,在甜蜜的尴尬中,因喜悦而颤抖,为她的存在、为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她从您身边经过而心生感激。
她为我这一动作而微笑,而我脆弱的神经因甜蜜的喜悦而隐隐作痛。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当她离开时,我常常仍然像着迷似的望着她站过的地方。
在卡佳和她乖张任性的作为面前,我很胆怯,可是想跟她说话想得要命。
朝向她的吸引力是那样强烈,我在新的感觉中向前走得那样热切,以至于她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起初她觉得这是前所未闻的古怪行为。
这个女孩身上的一切都很迅速、突兀,但她直率、天真性格的那些闪电一般的动作中,有一种真正的、高贵的优雅,否则有人会说——那是粗鲁。
我不能忍受别人因为什么事情对我不满:我会立刻悲伤起来,垂头丧气,以致缺乏力量来弥补自己的错误,改变于我不利的印象。
她有时会一连几天为她无法解决的某种问题绞尽脑汁,为不靠别人帮忙无法自己克服而生气,只有在最后陷入绝境,已彻底耗尽心力的情况下,她才去找莱奥塔尔夫人,请求帮助她解决她未能应付的问题。
一颗美好、善良的心,总是知道如何仅凭本能为自己找到良善之途。
她所有创举的结果美好而真实,但都是以不断的偏差和谬误为代价交换来的。
我逐渐从某种微妙的迹象中注意到,她内心发生的这一切不是出于忘却,不是出于对我的漠不关心,而是出于某种刻意的回避,就好像她向自己保证要将我限制在一定的界限之内。
起初我被卡佳的冷漠折磨得委屈生气,但现在我内心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而我无法为自己的感受给出答案。
它(一只狗)不跟任何人亲热,也不爱任何人,它傲慢、自大、野心勃勃到了极点。它不爱任何人,但显然要求所有人给予它应有的尊重。所有人也确实如此待它,不过在尊重中掺入了适当的恐惧。
卡佳弯下身子,又无数次地吻着我。她的几滴眼泪落在我的脸颊上。她深深动了情。
她生性热情,感受力强,但同时又仿佛害怕自己的感受,仿佛每分钟都在监守着自己的心,不让它失去自制,甚至不可陷于幻想。
有时突然间,在最晴朗的时刻,我注意到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仿佛不经意间对折磨她良知的某件事情的回忆在她内心燃烧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窥探着她的幸福,敌对地搅扰它。
他脸上最轻微的笑意、半句亲热的话——她都会感到幸福,就好像这是一段尚显羞涩、尚无希望的爱情的最初时刻。
命运突然出乎意料地以极为奇怪的方式扭转了我的生活。
我可能会灭亡,甚至感觉到了这一点;但诱惑比恐惧更强烈,于是我闭着眼睛凭侥幸走去。
迄今为止我学到和经受的东西是如此高贵,如此严格,以至于如今我已无法被任何诡诈、不洁的书页所诱骗。
的确,我读过的几乎每一页好像都很熟悉,好像早就经历过,就好像以如此意想不到的形式、在如此神奇的画幅中呈现在我面前的这全部的激情,这全部的生活,都已由我经历过了。
而我怎能不受到吸引以至于忘掉当前,几乎到了疏远现实的地步呢,因为我面前的每本书都体现了同样的命运法则、同样的冒险精神,它主宰着人的生活,但它的来源是人类生活的某些基本法则,这是拯救、保护和幸福的条件。
正是这条法则,为我所怀疑,我也竭尽全力,用几乎是被某种自我保全的感觉在我内心激起的所有本能来猜想。
我就好像被预先通知过,好像有人警告了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预见性地挤入我的心灵,我内心的希望一天天坚实起来,尽管与此同时我对这未来、对这生活的冲动越来越强烈,这种生活每天都在我读过的东西中以全部的力量,以特有的艺术,以诗意的全部魅力震慑着我。
我的心灵中突然出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漠然——某种我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难忍而愁苦的沉寂,降临在我身上。我所有的幻梦,我所有的冲动突然沉默了,连爱幻想本身都好像因为虚弱无力而消失了,冰冷的淡漠取代了先前缺乏经验的心灵激情。
常有那样的时刻,所有心智和精神的力量痛苦地绷紧,似乎突然会爆发出意识的明亮火焰,而在这一瞬间,被撼动的心灵梦见某种预言性的东西,好像心灵苦于未来预感的折磨,提前体会着它。
整个身体是那样渴望生活,那样恳求着生活,燃起最热烈、最盲目的希望之火,心就好像在召唤着未来,连同它的全部神秘、全部不确定性,哪怕带着风暴、带着雷电,但一定要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