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地牢。
石壁两侧镶嵌烛台,霍橼一行人走过,带起风,凌乱烛火。
雪无声坐在刑房,面无表情。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传过。
雪无声微挑眉梢,瞧见来人。
霍橼自雪无声对面坐下,身旁还站着一男子,他敲两下身前条案,这男子便自觉拿来一卷册子,无声放在条案上。
霍橼翻开册子,上面笔记工整,“今日酉时,有将士发现雪公子你突然出现在金府,说!你在金府干什么!”
声音再威慑,雪无声仍是面无表情,平静如镜面。听过霍橼的话,他轻声道:“没做什么,不过是取走一些魂魄罢了。”
“取,取走……魂魄?”身为将军,心智自当坚不可摧,可雪无声这番话实在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霍橼惊诧、语气微带慌乱。
反到他身旁那男子一脸平静,好像没听见雪无声这番话似的。
这男子俯下身,在霍橼耳侧细声道:“将军莫要被此人所蒙蔽,怎么会有人能够取走魂魄?”
霍橼细细一想,也是,然后清下嗓子,“雪
公子现在可是犯人!还望你注意言辞,如若再隐瞒不如实相告……”他看一眼身旁的男子。
男子秒懂,到刑具架上拿了把砍刀来。
霍橼:“……”
也还行。
雪无声抿起唇:说了实话还不信。
“误入。”他随便编了个理由。
“误入?”霍橼起疑,最后却认同了这个答案。“既已如实相告,那将军府便不再多留雪公子了。”
霍橼身旁的男子听闻,微皱眉头,“将军!此事不妥!还未调查清楚,怎可将他放走?”
霍橼一反常态,细声细语对这男子道:“你懂什么!”
“雪公子是陈小姐的朋友,陈小姐又是璃云前辈的朋友,算下来,他也算是璃云前辈的朋友。就算不是,如若真的伤了他,陈小姐第一个不愿意!到时,璃云前辈要是愿意替陈小姐出面,你我都得玩完!”
说完,霍橼猛拍一下男子的头。
男子一转眼珠,悻悻笑下。
“将军也说了,我无罪,何不尽快放了我?”雪无声往后一靠,悠然开口。
霍橼陪笑,“这便放了公子。”然后推下旁边的男子,“丞武,去给雪公子松绑。”
丞武向雪无声走过去,笑着解开雪无声手上的手铐,离开时还不忘看雪无声一眼。
雪无声也同样瞧一眼丞武,朝他微微笑下,手铐被取下,转了转手腕,他站起身活动下筋骨,悠然离去。
外面,已没入黑夜,因全城封禁,街道昏暗,看不大清。
迎着月光,雪无声遇见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路本就看不清,他还不识路,只能顺着一条街道,漫无目的的走。
梦醒后陈灾就再无睡过,她坐在窗旁,望向窗外,静悄悄的走过一个人。
“雪无声?他不是在地牢里吗?难不成越狱了?!”
心中慌乱:我就知道他稳不住性子!
陈灾穿好衣物,匆忙跑出客栈。
外面雪无声已经走出老远,她跑了好久才赶上去。
“雪无声!”她大声唤他。
闻声,雪无声短暂停下一瞬,然后佯装听不见,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陈灾奋力一掠,掠至雪无声身后,倏地握住他的的手腕,“果然……你是在以魂魄铸就肉身。”
雪无声微侧过头,斜睨陈灾一瞬,然后甩开她的手,“薄情寡义之人,少碰我!”
“啊?”小孩子心境。陈灾觉着不对!“明明是你先突然消失的,现在还敢反过来同我置气!”
雪无声阴沉着脸,“那又如何。”
陈灾哑口无言,握紧拳头,稳住情绪,“也对,我在意你干什么。”
“随你。”雪无声放慢脚步,冷声回她。
陈灾站住不动,“等等!你为什么逃狱?”
雪无声扯下唇角,清亮的笑下,“你就这么看我?”
陈灾:“……”
陈灾离开屋子,姬璃云一早就注意到。
就连雪无声她也注意到了。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姬璃云坐在书案前,对着上面的铜镜,撩下左肩的衣物,衣物薄如蝉翼,滑落。
肩上的肌肤是白如雪的,半点不像人该有的颜色,她冷冷睨一眼放在榻上的长剑,红唇勾起。
她轻轻揉按那块白如雪的肌肤,竟生生按出一个坑来。
“你叫我杀了你,可你为何要害我。”
“我不过只是一介凡人,没有根骨,修不成仙。”
“凡人寿命几何?不过百年……”
“可你让我多活了百余年,肉身溅毁……”
姬璃云眸中含泪,唇角轻颤。
铜镜中,她恍惚间看见那个曾经被她一剑刺穿心脏的少年。
他们叫他妖王。
她颤抖着手抚上铜镜,“你啊,该死,我也该死。”
她弯起唇,继续道:“这几日,我遇见一个人,天生孤煞命格,名字里还带个灾字。”
“灾……”
“让我想到了你。”
“何成灾?你不愿成为灾源,逃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让我遇见了你。”
“可……何不成灾?宿命终究逃不掉,她和你很像,都是天生孤煞的命格。”
泪水落下,洇湿衣袖。
外面的月色更沉。
姬璃云推开窗,有风吹进屋中,长发翻飞,吹干眼角泪痕。
陈灾与雪无声独处一夜,两人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漫无目的的走,一直绕了火关城一圈,最终在客栈前停下。
太阳渐渐升上。
陈灾这才想起她是偷跑出去的,“你先等下,记住,不准走!”
然后马不停蹄的往客栈二楼赶去。
她站在门口,迟疑些许:璃云前辈该不会醒了吧!我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大半夜跑出去追男人?!
论谁也不会信!
思虑半天,陈灾最后暗下决心,推开房门。
姬璃云站在门前。
陈灾瞧见她,迈出的步子一个没落稳,险些摔倒!是姬璃云扶住了她。
“怎么,一夜未归,出去追小男人怕我发现?”姬璃云笑着说道。
陈灾闻言,慌忙起身,“哪有!”
“是吗?”姬璃云往陈灾身后一眺,“那这是谁?”
谁?
陈灾猛的一回头。
该死……
“我不是叫你在楼下等着?”陈灾将怒火全部发泄在雪无声身上。
“我们应该没有熟到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懒得和你争。”陈灾冷冷白他一眼。
“行了行了,今儿还有要事,随我到金府去。”姬璃云打趣他们两个,从陈灾和雪无声中间走过。
陈灾冷哼一声,跟着下楼。
雪无声默默跟上。
金府门前早就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基本都是百姓。
昨日封禁一夜,惹得人人心里发慌。
今日见到金府这场面……
“造孽呦……金老板多好一人。”
“是啊,也不知道这犯人抓没抓到,过两日可是夜灯节,要是还没抓到的话,怕是开不了喽!”
“就算能开,谁敢去?不怕被人抹了脖子去!”
喧闹。
另一边,一行车马驶过。
排在前面的马车停在金府门前,下人对这些百姓喝道:“让开让开!没看见金小公子回来了?!”
陈灾远远望去,来了一伙添乱的。
但这些百姓没人让步。
“金家那个入赘出去的小公子?”
“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才想着回来?”
“想着回来?我看他这是被迫回来,从泉州城到火关城至少需要大半个月,算算时日,也该到回娘家的时间了。”
几个人掩面轻笑。
“我看,咱们还是散开吧。”
百姓散去,金小公子颤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但他面上没有表情,看他状态也不像是哭过。
今早刚入火关城就听见金府出了事,无一活口。
他穿过围观散开的百姓,抖着手推开金府大门。
“吱嘎——”
他推得缓慢,如果家里没有出事,那现在家主和家主夫人应该早早出来应急了。
大门敞开,入眼的不是家人,而是早已干涸的血水。
昨夜火关城下过一小会儿暴雨,雨水将这院中血液,铺满各个角落。
整体现在看去,犹如一片血海。
金小公子神情悲愤,无声落泪。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娘!大哥!金右铭不孝!没能来得及见你们最后一眼……”
天灾**,聚散难合。
霍橼也赶到现场,金家小公子金右铭他自然认识,但现在这金府是案发场所,已经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了。
他对陈灾、姬璃云、雪无声三人道:“本将还要先去与金小公子说明原委,几位稍等。”
三人叩首,霍橼走向金右铭,“金小公子,节哀顺变,金府遭此事故不是我们所看到的,这是案发现场,还请金小公子见谅,这几日还望另寻他处安居……”
“霍将军!我知你是个人善心善的好将军,可现在!家破人亡的是我,你有何权利赶我离开?!”金右铭朝他嘶吼,泪水夺眶而出。
“公务在身,还望金小公子莫怪……”
金右铭仍旧不动,马车上下来一女子,上前拉住金右铭手臂,“霍将军也说了这几日,等查出原委,自然会让咱们料理后事。”
金右铭低着头,悻悻站起身,“好,就听鱼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