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百事 第15章 妖禾竺

客栈靠角落房间的门被缓慢推开，细小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扩散。

阳光从透过窗纸，纸上花着一朵梨花。

姬璃云走过映满梨花的地板，这梨花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榻上，雪无声翻了个身。

“雪公子睡的倒是安稳。”姬璃云就近坐在昨夜陈灾照顾雪无声搬来在榻边的椅子上，含笑的看着他。

雪无声听见屋内有声音，蓦然睁开眼，瞧见来人松懈几分，眸中隐晦难懂，似是藏着几分忌惮。

“你既知晓我是谁，何必装成衣服忌惮我的模样？或多或少，你也是他那边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再者，我不过一介凡人，又如何能伤的了你？”

雪无声闻言，不再看他，忌惮之心隐隐消退，他平躺在踏上，望着屋顶陈旧的横梁，半天才开口道：“你来找我，是想问他的事吧。”

姬璃云颔首，“没错，今日我来就是为了他，不过方才在楼下遇见陈姑娘，就多了一件事。”

雪无声听见陈灾微微皱起没有，唇轻轻抿起，像是很讨厌这个名字，或是这个人。

“虚情假意。”他冷冷说道。

“雪公子切莫心急，我话还未说完呢，这陈姑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上来好生照顾你。”说完这句话，姬璃云轻笑一声，似是一位吃瓜群众，站在前线吃瓜。

雪无声仍旧皱着眉头。

现在就算是陈灾来百般求他他也不会原谅！

鹤枫晨是敌人！坏人！她怎么能！！弃我而去？

他闷闷不乐，心里想的也越发的不痛快。

姬璃云瞧着雪无声的模样，露出一脸姨母笑。

真像是小情侣打情骂俏……

“行了行了，同我讲讲，他如今怎么样了？”姬璃云眼里有泪水打转，她急切的等待着雪无声的答复，可隔了好久，久到姬璃云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呼出来的热气都是冷的。

雪无声沉默着，因为这个问题，他真的不想回答。

妖族以冥猫一族为王，只因这冥猫一族通阴阳，生九命。

九条命……

“他足足为你丢了八条命，如今剩下最后一条，在神荒过着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的日子……”他回答了姬璃云的问题。

话音落下，雪无声逐渐想起离开神荒时，他曾站在闵天涯上，同仅有最后一条命的何成灾相谈甚欢。

他从他哪里知道了他所见到的人世间。

阴暗中藏着善良，丑陋中藏着温情。

姬璃云听过后落下一滴泪，她背过身，褪下左肩衣衫。

雪无声忙别过头，紧闭双眼，“你！荒唐至极！”

凄凉笑声传入耳中，紧随而来的话语更是凄凉，“雪公子何不睁眼看看我这身上，我害他丢了八条命，他亦害我活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越是这样，越让我想到当年他让我刺下的那一剑……那让我……”

自保的一剑。

最后一句话姬璃云没说出口，她紧抿着唇，悲伤的垂下眼帘。

雪无声缓慢睁开眼，看见的是姬璃云左肩白似雪的肌肤，没有血色，已然是一片死物。

是何成灾的妖气一直吊着姬璃云的命。

他没说什么。

何成灾的身子不好，现在也解释的通了。

两个人，彼此吊着彼此的命，整日活在煎熬痛苦之中，非要强颜欢笑，一个期盼能够离开神荒与之相见，一个沉沦于世希望离开解脱痛苦。

风从窗外吹过，今日风大，窗户关的松，被吹开了。

明媚阳光下总用那么几处阴暗。

这里，那里，皆是如此。

姬璃云整理好衣物，走过去合上窗。

其时，陈灾擦去额间冷汗，“原来是阵风……”她将窗户合上，走到一处墙面轻轻敲了两下，是空心的。

这种密室她在池离山见得多了，无一不被她翻个底朝天。

鹤枫晨凑过来，瞧陈灾认真的模样，又看了看这面墙，心知这是道暗门，他思索片刻，还是没想清，这屋中为何装有暗门？

倘若这见无春术法真的在，放在哪都是危险的，实在不如放在身上，日里怀中揣着，夜里枕在枕下。

“你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陈灾往鹤枫晨那边看去一眼，冷静平静道：“边上站着去。”

鹤枫晨不明所以，他身后有什么？不过就是另一面墙，且这面墙上不远还有窗户，不可能还是个暗门！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差点吓得脸色惨白！

就见那墙面上挂着一副画像。

是为女子，相貌说不上出众也说不上难看，中规中矩。

只是这一身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凡人……

世间凡人贫穿的朴素，自是没有画中女子穿的贵气，但若说这女子是富人，可这眉眼中却多了几丝痛苦，不舍。

富人爱财，鲜少有能够让人神情变换的心事。

且这金家家主只有一位夫人，陈灾见过金夫人的尸体，与画像中女子并不一样。

金夫人诞下子嗣只有两个男娃，所以……

“哎！陈丫头你推我干嘛？！”鹤枫晨往边上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在地！还好他腰好腿脚也利索，这才没摔在地上。

“早就说了，一边站着去。”陈灾调侃似的睨了鹤枫晨一眼，然后走到花钱前，仔细观察画中女子衣服上的纹路。“妖魔化身，骨血为肉，皮毛为衣，你且看看这画中女子的衣服，与常人所着有何不同？”

鹤枫晨随着陈灾的视线看去，仔细端详一阵，脑袋像开了光！“这衣服上的纹路很像我在书中见到的天狗画像。毛似永夜，吐息之间可食月。”话语至此，鹤枫晨想到昨夜夜探南城角，“怪不得我寻不见这犬妖身影，天狗妖族，与黑夜一体……”

“所以这火关城灭金府满门的犬妖，实际上是天狗妖族余孽？怪不得……”

普通妖族岂会知晓封印灵识便可散去妖气。

鹤枫晨颔首，不紧不慢的看着陈灾将画像从墙上取下。

“这画像可有……”什么玄妙之处？

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陈灾将画像拦腰撕开，画布中夹着一张黄纸，陈灾将黄纸从画中取出，翻过来定睛一看！

上头赫然写着令人汗毛林立的字迹。

“禾竺对不住。”

“禾竺……”陈灾蓦然睁大双眼，“此间屋子陈设惯为男子所爱，金小公子金右铭已然入赘，必不可能会心存他人，这间屋子只能是金家大公子的……”

“所以，照陈丫头你这话说，这金家大公子对这妖魔有意？”鹤枫晨也被陈灾这一番话弄得心尖一颤。

陈灾摇头，“我不清楚，但按照这纸上所言，应当是他知道些什么。”

陈灾随手将这张黄纸一扔，凭她多年修习的偷技，这种暗门她一眼便知机关在哪！

她转身，扣动墙壁前面桌子上的玉石茶盏，只听“咔嚓！”一声！墙壁打开一条缝隙，陈灾透过缝隙往里面看去，只间一片黑暗，再无其他。

她随手捏了个火诀，灵力凝聚成一团火苗燃烧在她身旁，陈灾想也没想，拉开暗门，闯了进去。

鹤枫晨刚要去追，岂料这暗门，陈灾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立马合上了。

门内陈灾有火苗照亮，足以看清周遭环境，是一条通向地底的长梯。

暗门合上时她有注意到，不过这是回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毕竟这种暗门她见多了。

刚准备下台阶，陈灾被门外鹤枫晨焦急的拍门声引了回去。

“陈丫头？你怎么样？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身上还有我的一根泯魂钉呢！那东西每一根都用不了啊！”

陈灾听着无声冷笑。

“你放心，泯魂钉丢不了。”

外头焦急的鹤枫晨也逐渐恢复平静，“那就好，还……还有，你也注意安全，我在外头给你守着。”

陈灾有些不解，方才她开门时鹤枫晨都看了个遍，照着学一便就是，何必在外头守着？难不成……脑子不好使？陈灾扶额，无奈道：“桌子上的玉石茶盏是开关，你若是想跟上，往下一压便好了。”

外头鹤枫晨挠挠头，“陈丫头你误会了，不是我不知道这开门的法子，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你进去之后，这机关不知怎的突然就合上了，桌子上的开门机关也一并被毁了，我试过你说的办法，没有用。”

有钱人真是奢侈，陈灾在心里想着，随口回了鹤枫晨一句，“那你在外头守好，我去去就回。”

说完，陈灾便头也不回的跟着火苗一路向下，至于鹤枫晨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听不见更看不见。

长梯共有五十层，一路向下，周遭皆是石壁，石壁上没有照明的烛台，应是特意这样设计的。

陈灾稳步走下去，最底下是一间石室，石室墙壁上挂着的是禾竺的画像。

看着周遭场景，陈灾不免觉得恶心，“真想不到这金家大公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人最后竟然狠得下心伤了那天狗妖族余孽。”

陈灾走到石室正中央，站在这里，她感觉周遭墙壁上禾竺的画像都在看她，毛骨悚然，很不舒服。

索性她闭上眼。

耳边却隐隐听见呢喃。

“你可有体会千愁百苦。”

“你可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事物或者人。”

“你可有厌弃自己，想要他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