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梅观在国都城外的乌梅山上,离无忧山庄倒是不远,算是峨眉的分观。是李长君去峨眉之后建立起来的关系。
不止无梅观,其他各个地方李长君也都建立起了道门女观之间的联系。只要是加入到这个女道会里面来,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要守望相助,无论在哪个地方都可以去女道会的道观里落脚。
此次李长君前来的目的是讨论扩大女道会规模的事。
大部分道观内的弟子都是从小就养在观中的,半路出家的基本都是高门大户犯了错有身份的人,这些对发展道观弘扬道教非但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徒增麻烦。
但也不能一刀切,毕竟经营是需要资本的。所以怎么把这些和一心求道的分开以及如何给道观镀金就是这次论道的主要内容。
此次不仅无梅观,借着玄机大会这个机会,只要是在女道会的道观都派了代表来参加。
李长君到的时候,十几位主事已经候在那里。她们都是旧相识,讨论起来默契又效率。加上李长君有主事之才,不消半个时辰便拍板定了下来。
首先就是取消高门大户送来之人的单独住所,所有的吃喝住行都在一起。既然来了道观,那就必须要按照规矩来,早晚课必须要做,分到手的活也必须完成,若有不配合挑事者自然也要受到对应的惩罚。
其次,道观若想香火旺盛,必须要“灵”。这个“灵”听起来很玄乎,但事在人为。只要多制造一些“灵”的事件,至于那些不灵的自然可以解释为“心不诚”或者“时候未到”。
最后便是道观的名声和威望。观那些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基本都有一些响当当的人物。所以每个道观都必须要有几位德高望重且武功拿得出手的人。
当然武功只是为了让危机时有自保的能力,主要是在当地有名气。这个不难,难的是威望这种东西不是一跃而就的。不过她们寻的都是长线发展,倒也不急于一时。
“不知师太现在何处?我想前去拜会一番。”李长君询问起观主。
其他离国都的远的地方,李长君都会在峨眉派一位与自己同辈的师姐妹前去襄助建立威望。但无梅观这里的观主说她们有合适的代表人物,那李长君便没有插手。
观主有些欲言又止,“这,恐是位旧相识,不知公主能否相容。”
观主的称呼更换让李长君满腔的热忱突然消散掉。她从小在皇宫中,稍微大点就一直在峨眉,没有与人结怨过。若说犯她忌讳的,那便只有姜家人。
姜渊已死,姜宴不可能到女观中来,其他旁支根本成不了大气,唯一剩下的就是姜渊的原配。
观主一直观察着李长君,见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突然有些没底。她也不是有意,主要她以前也不知道李长君是公主,否则绝对不会提起触她眉头。
李长君定了定心神,平静道:“无碍。只要利于咱们的发展,前尘往事我都能不与之计较,只要她是无辜之人。”
“这请公主放心,自从姜渊参与到党争之后,无念就来到我观中,与他再无瓜葛。”观主这才有点心定,但还有一个顾虑,“只是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无念却未必肯愿意。”
李长君原本以为观主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搞了半天还是让她来说客的,“见面再说。”
斑驳的红墙,僻静的小院里,矗立着一棵老槐树。葱茏的绿叶下有位头发斑白的师太正在打扫。
李长君在院落外驻足,并没有马上进去。观主见状,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
“回去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竟像是老槐树发出的一般。
李长君眉头轻皱,但身形未动。观主虽有疑惑,但还是随着她屏息凝神没出声。
姜母说完转身进入到房内并关上了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过时从后门处走出来一个书生,书生走到紧闭的木门前,撩袍跪下,唤了声:“母亲。”
李长君眉头更深,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遇到姜宴。
姜母进门后仿佛隔绝了一切外面的声音,许久都没有回应
姜宴跪着往前数步,又唤了声:“母亲,我我是...凌洲啊。”
一门之隔,姜母紧闭的双睫微颤,却始终不应声,只是手中的木鱼敲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母亲纵然想要常伴青灯古佛,也不必不认儿子。从九年前母亲来这里,我年年都至,母亲始终不见我,究竟是何原因?”
九年前?李长君敏锐的察觉到这个时间点正是姜渊断十六字箴言的时间点。
木鱼声突断,姜母长叹一口气,“你若想要我认你也可以,从此莫要再做什么小麻衣行吗?”
姜宴眼眸瞬间变得亮堂,“我从来不稀罕什么小麻衣的头衔,母亲若是不愿,以后我便不再替人相看。”
姜宴在自己母亲面前,纵然是普通的交谈,也能畅通无阻,说明他虽不擅长与旁人交谈,但和自己的母亲倒是没有隔阂。
姜母听到他的允诺方才睁开眼睛,那眼眶中早已蓄满泪水。她定定心神,“若是我让你连道经也放下,能否做到?”
姜宴原本亮起的眼眸瞬间又暗淡下去。
姜母得不到回应,哑声道:“你不肯。”
“母亲,小时候你阻止我入道,说是不愿我步父亲的后尘。可我入道只因心之所向,如同旁人喜欢字画蹴鞠那般,和父亲和所有的虚名都没有关系。如果母亲让我放下,还请给出真正的理由。”姜宴说得极度诚恳,令人动容。
姜母叹了一声“好”,“我且问你,姜渊何事最出名?”
“嘉乐公主之事。”
听到提到自己,李长君心神微动。
“不错,我再问你,姜渊因何而死?”
答案也是一样。都道是姜渊窥探天意而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有时候这罪还是被名头给累的。巨大的利益推动下,无法拒绝的恩怨纠葛下,你是否能守住本心?”
“我能。”姜宴毫不犹豫地保证道。
“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或许一时间你还不清楚这内里缘由,但想想我何时而来?为何在此?你心中便会清楚明白,也会懂得我为何让你放下。与其等到日后你死后都不能魂归故里,那我情愿现在就与你断绝关系。回去吧,若是还如今日的想法,就莫要再来。”
姜母再度闭上眼睛。她的语气没有歇斯底里,但一字一句却有千斤之重,压得姜宴喘不过气。
李长君何等聪慧,瞬息间就已经明白刚刚她话中传达的信息。
姜母何时而来?九年前。
姜母为何在此?因为姜渊一句箴言,致使李长君母亲赔上性命,所以她心中有愧,方才来此焚香祷告恕罪。
可若李长君的母亲真的是郁结而死,若姜渊的断言无误,姜母纵然有愧,也不至于一夜白头,连儿子都不要。
李长君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眼泪已不受控制的垂落。
姜宴似有所感猛然回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布满哀伤蓄满眼泪的双眼,那眼泪如丝线断落的珠串般掉落下来,一颗颗敲击着他的心房。
“嘉乐公......公主......”仅一个称谓就仿佛夺走了姜宴所有的勇气。
听到这个名号,“咯吱”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打开。
李长君猛然拭去泪水,越过姜宴将目光投到他身后的姜母身上,扬声问了句:“是否是无念师太?”
姜母愕然的点点头。
“想必观主已经将我此行的目的与你说过,衷心希望师太能够鼎力相助。我不会去逼迫师太,全凭自愿。”
姜母静默片刻,回了声:“好。但若日后公主心想事成时,希望能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李长君什么都没问便满口应下,转而对姜宴道:“小麻衣,还请借一步说话。”
姜宴同母亲拜别后就随着李长君离开无梅观,一路往国都方向去。
和李长君同乘马车让他如坐针毡,几次想开口,最后都没成功。
“是不是感觉有光从积压在心底的乌云里射出来了?”李长君替他出声。
“是……”
那些从前难以理解的行为、心中无法释怀的情绪,日积月累成乌云,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今天,一切有了转变,因为他们窥探到破除乌云的方法,那乌云并不是密不透风的。
而这一切或许从来不该是他们承担的过错。
无话可说的二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马车在国都城门外停了下来,李长君开始送客:“我虽不惧流言蜚语,但也不想成为谈资。就劳烦小麻衣自己走一趟。”
“草民告辞。”姜宴正有此意,赶忙下车。
他一走李长君就让门口的侍女进来问话:“你常年在国都,知道姜宴和她母亲的事吗?”
“禀公主,姜宴出生的时候,他母亲不愿他步父亲后尘,从小就不允许他和别人说话。所以姜宴除了在家中与姜母正常交流,在外面就装作哑巴。彼时旁人只当他是内向,毕竟都见过他和自己母亲说话。”
“九年前姜母入了无梅观,一夜白头,姜源下落不明,便没人管姜宴。他只能自己走出去讨生活。最初因为他不会说话,没少被人嘲笑。姜渊的儿子是个哑巴,这本就让一些凡夫俗子能获得心理平衡。”
“谁知道经历那么多磋磨的姜宴却是一点都没有产生怨怼之意。他本身就天资聪颖,后来渐渐的能开口与人交谈,只是因为结巴受到的嘲笑声更大。”
“五年前姜宴相看的人积累到足够多,预言成真的事也足够多,声望大涨,面上才没人敢怠慢他,毕竟都怕他给自己批个短命鬼。”
此侍女是李长君留在国都的暗桩,专业负责收集情报的。此时听她讲述完这桩往事还有些意外,她曾以为像姜宴这样的术士生来本就该是天之骄子,受人追捧的。没想到小麻衣也有这么忐忑的人生。
“公主姜宴和姜母都挺可怜的。”侍女说完接受到李长君投来的审视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知道自己言语有失,赶忙请罪:“对不起公主。”
“记住,我不会怜悯姜宴,更不会和他的母亲产生共鸣。”
“姜母一夜白头不是因为我和我母后,而是预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将来会和他父亲一样走上不归路,因为神乎其神的能力不得不违心去做害人之事,最后落个魂飞魄散。
“她不要自己的儿子跑去修道也不是因为对我和我母后的愧疚,而是因为她耗费心力筹谋的儿子竟然要坚持入道,她认为姜宴流着姜渊的血必定会成为姜渊那样的人,所以才用最决绝的方法逼着姜宴妥协。”
侍女听完李长君的话才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即刻跪到李长君面前,“请公主责罚。”
“起来吧。你只是说错一句话而已,人的认知本就有差异的。只是我不希望再听到”
载着李长君的马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姜宴才彻底醒悟过来。李长君哪里有什么话与他说,无非做给他母亲看的。
姜宴苦涩的摇摇头,开始体会他母亲说的话。此时他情愿被书寒鸦戏弄也讨厌被这种感觉围绕,只可惜他递了几次想进牢狱探望的帖子都被拒绝了。
书寒鸦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所以再次收到姜宴探视的信函依旧选择拒绝。他已经开始布局朝堂线,不想把姜宴卷进来。
此时他正在牢里替人看病。
说书先生看着被送回到牢房中的杀手,很是诧异,“这怎么还送回来了?”
书寒鸦无甚稀奇,正上手检查他的伤势,“外伤已经处理,内伤未治。朝廷竟然连颗丹药都不给吃,还真小气。”
“你不会打算救他吧......”
“不会。”书寒鸦收手回到原处坐定,“功夫一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招式,还非要学人做杀手,谋人性命,救他浪费药。”
竟然是这个原因,说书先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余光看见门口有道窈窕身影正在跟狱卒说话,当即就将此人此事搁置一旁,搓搓手翘首以待,“必是那秋姑娘安排人来送晚膳。”
书寒鸦在牢中已待三日,顿顿都是秋素素安排人送来的。说书先生沾光分得一杯羹,如今一日三餐成了他的指望。
只是今日来的却不是秋素素,也不是她的婢女,而是位妩媚动人、**成熟的女子。牢里的男人见着她,心神全随着她的头上的飞鸟衔珠步摇而摇曳。
“是你。”书寒鸦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