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天空暗沉无光。
半湿不干的稻草散发着有些刺鼻的腐烂味,灵活的小家伙们在昏暗的环境里穿来穿去,这些却都无法影响书寒鸦按时入睡。
秋素素打点过,给他安排了新的床铺被褥。纵然没有这些,他也可以入眠,毕竟他曾遭受过比这还要恶劣的环境。
一道剑光兀地撕开黑夜,然而这剑却在离书寒鸦心脏一指处堪堪停住,无论怎么使力,都不能再进半分。
书寒鸦倒还睡的安稳,说书先生却已是跳了起来大喊大叫:“有杀手!有杀手!”
“吵什么吵,杀手就杀手,爷还怕他。”话音未落,说话之人的语气便从不以为然变成惊叫。杀手无意杀他,只不过给他的傲慢一点教训。
目的达到,杀手收回剑转刺说书先生,说书先生上蹿下跳的躲避着剑锋。他的身法毫无规章,很快便捉襟见肘,只能跳上床把书寒鸦拉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杀手见状再次一剑刺向自己的目标,不想却和方才一样,如同触到铁板,无法动弹。
书寒鸦起身打个哈欠,“扰人清梦最可恶!该罚。”
他手中的折扇在杀手头顶轻轻一敲,看起来毫无威力,就像是大人惩罚做错事的小孩子那般舍不得下重手,可那杀手却笔挺挺地跪在地上。
“你这......”说书先生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己的挡箭牌突然后跳一步,而他原来的位置则露出一条银色丝线。
原来方才这位持剑的杀手捡芝麻丢西瓜的行为不是毫无章法,而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让暗中之人布局。
躲过一劫,书寒鸦本欲落地,又改为轻踩脚背直冲而起,只因在他落脚处赫然又是一条银丝。
没想躲过脚下,头顶却还悬着一根。书寒鸦往前平闪,同时将四窜的老鼠聚在半空,数条丝线穿身而过,老鼠们顿时变成烂泥、血花四溅。
这溅射的血花却突然被灌注了内力,如同无数把飞刀向四周散去,黑暗中很快传来一声闷哼。
“千丝引。这还差不多,做杀手起码也要这种水平的,才能让人觉得杀手可怕么!”书寒鸦竟然还有闲工夫称赞要他命之人。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擅长国都大牢?!”听到打斗声赶来的王道非举着火把怒叱一声,手中长剑刚拔出三分就被推回剑鞘。
来人脚尖再点已将王道非的剑勾起,脚背翻转,长剑便斜飞出去插在房顶上。刺客无意伤他,不过不想他挡道。
王道非虽失了剑,但还有拳头,片刻间便已打出五拳。血肉之躯又如何抵御锐器,可想而知王道非有多狼狈,不过十数招他的手上就布满好几道伤痕。
书寒鸦靠在牢房门上观战,并无出手之意,悠然自得地做起场外解说:“没想到青城山的弟子竟然还会白虎寺的猛虎拳,看起来应有五分力。”
王道非没有被杀手伤到什么要害,却差点被书寒鸦气出内伤。但他也不能主动开口要求,毕竟保护好大牢里犯人的安全是他的本职。
借力王道非退到剑旁,拔剑在空中便使出青城山的独门剑法青云三十六剑。不过他的武功还不够火候,只能使出十剑,但是威力却是丝毫不弱。
杀手本就受伤,所以他不想吃下王道非这一剑。他右手一抓,那倒地的狱卒便被挟来做挡箭牌。
这招虽然下作,但是却异常有效,王道非只能急急扭转剑势撤招。
杀手寻到空挡,当即便丢下一枚烟雾弹。烟雾中数道鬼火浮现,在空中火星四溅,遇木则燃。那些让说书先生别吵的犯人们顿时乱成一团,抱头鼠窜。
看戏的书寒鸦啧啧称奇,他双手一扬,衣袖翻飞间数道疾风穿过,火焰霎时熄灭。
“哎呦你这火怎么飞的啊?”有道火非常不凑巧的飞到说书先生身上,当即燃烧起来,惹得他连连大喊:“快快快水。”
衙门的衙役打架不行,救火倒是很专门,当即一盆冷水迎面浇下。
“噗!”说书先生将口中的水吐出,傻站在原地。
笑的肩膀直耸的书寒鸦一边让狱卒去找套干衣服,一边带着歉意帮说书先生脱掉湿衣服。无意间摸到袖子处,只觉得那里特别硬,像是用很细密的针线绣着什么花纹。
说书先生非常警惕地将衣服抽了回去,“男男授受不亲啊。”
为防打草惊蛇,书寒鸦索性收手去检查被烧毁的木头,他用手指扫了一把黑炭,然后用在指间抹开放在鼻前轻嗅气味,“又是火药。”
这已经是书寒鸦第三次与火药打交道,江湖里面提到火药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霹雳堂。霹雳堂绝对不会和杀手组织做生意,所以落黄泉里面应该有人能自己生产。
这个人肯定和霹雳堂有渊源,书寒鸦开始对这个本来没打算探访的门派产生了兴趣。他查看一番王道非身上的外伤,评价道:“青城山的弟子果然实诚。”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机,王道非急忙去探方才那个被当成人质的狱卒鼻息,见人不过是昏迷才放下心来。
“能使出千丝引幽冥火这样武功的人已经快要绝迹,杀掉太可惜,武林若只剩下些剑啊刀的多没意思。”书寒鸦这算是在解释自己为何没有出手而致杀手脱逃的行为。
书寒鸦没那个义务,王道非清楚的很,自然也无立场指责。好在不是一无所获,他将先前被制服的另一名杀手抓起,发现对方因为方才的打斗身受重伤已经性命垂危。
书寒鸦自己的牢房已经不能待,他走到对面空置的牢房中继续补觉。
侥幸逃过一劫的说书先生成了他的跟屁虫,“你真是心大竟然还睡得着。”
书寒鸦似笑非笑道:“有先生这么警觉敏锐之人在旁,在下有什么睡不着的。”
说书先生摸着鼻子干笑两声,“我武功不行,所以借用下你这个武功高强之人。”
书寒鸦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
寂静无声的小巷里,从牢房逃脱的矮瘦男人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围墙慢慢坐下。一只干枯瘦削布满细长旧痕新伤的手从身上摸出信号弹发射出去。
若是寻常时候王道非别说伤他,百招之内怕是连他的衣衫都碰不到。可偏偏刚刚在牢中,他光顾着抵挡那些被注入内力溅出的老鼠鲜血,竟忽略还有血珠顺着银丝流了下来,等他察觉不对时,那滴血已经打进他的体内。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有个窈窕身影从黑暗中疾步而来,随着她的步伐越来越近,露出庐山真面目,竟是飘飘楼的紫衣。
紫衣自从进入飘飘楼之后,一直建立的都是在庙堂的关系网,很久都没有和落黄泉里除首领之外的人单独联系过。
乍接到特定的信号弹还有些没反应过后,随后涩然一笑悄然而来。她很清楚组织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她,又怎么会允许她真的悄无声息的隐藏起来。
“抱歉,刚刚有客人在走不开,我扶你。”紫衣见幽冥伤势很重歉意道。
“不必,就在这里替我疗伤,我若去楼里难免会留下痕迹。你隐藏多年,若是可以某家也不想打扰你,算某欠你一次。”
他现在毫无还手之力,无论碰到谁都是死路一条。当然他也可以召唤其他组织的人,可他们从来都是竞争而非互助的关系,所以只能依靠绝对中立的紫衣。
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隐藏多年紫衣一刻都不敢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随时为这种“打扰”待命。再者不管怎么说,一个组织的同伴有难,她肯定无法袖手旁观。
“不需要说这些。”紫衣赶忙查看他的伤口,惊奇道:“青城山的剑法,王道非如何能伤的了你?”
切脉之后紫衣更加大惊失色,“竟然有人能封住你的内力?”
“嗯,是一个叫书寒鸦的,鬼殇被他扣下。”
听到鬼殇落网,紫衣脸上顿时布满担忧。又听与书寒鸦有关,不禁问道:“是泉主亲自下的令吗?”
紫衣刚问完,突然身后有一股庞大的寒气袭来,让她不寒而栗。很快那股压迫之力便消失不见,紫衣紧耸的肩头过了许久才放松下去。
“刚刚是不是泉主来了?”紫衣嘴唇发白,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已经走了。关于鬼殇你别担心,书寒鸦目前还没有动手杀过人,我想他肯定不会要鬼殇的命,朝廷更不会公开与落黄泉为敌。泉主也必定会保证他的安全。”幽冥安抚道,他知道紫衣和鬼殇有些交情。
紫衣点点头,“我先替你医治。”
经过疗伤后幽冥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黑暗中的他看着手中紧握的丝线,眼神晦暗不明。
幽冥走后,紫衣飞鸽传书回组织,上面写着:书寒鸦武功高强看不出路数,若是再行刺杀,恐怕他会真的出手。
接着她又唤来心腹嘱咐道:“你去盯着将军府,看看秋素素都什么时候安排人去牢中送饭。”
京中大牢遭人闯入的信息很快便呈报到太子府。
“要杀他的人真不少。”李朝熙手里拿着箭察司送来有关落黄泉的介绍。
上面写着落黄泉是无日升的分支,在无日升前任首领消失的那段时间因为理念不和分家出去的。如今两者各自独立经营,互不干涉。
落黄泉都是收银买命的杀手。而无日升业务就广了,只要付的钱多,他们甚至能上战场杀敌,因此没少受落黄泉的唾弃,认为他们丢了杀手的脸。
不过无日升一贯都是杀手界的异类,当年他们建立的宗旨就是替天下平不平之事。若是有歹人逍遥法外,经无日升核查无误,就可以花钱请他们去就地正罚。
李朝熙看得津津有味。诚如李长君所言,他再看起来比同龄人老沉,总归还是个孩子,有着难以控制的好奇心。
谷雨临颔首,“如今他身上的票据已经全都送出去,真正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亏是无法避免,该想着怎么补救。”
“太傅,居月白那边可有回信?”得知天下的借据在居月白手上后,太傅便遣人去与之交涉。
“已经同意赔偿。”
总算有件舒心的事,可想到另外一张当票太傅脑袋便突突地疼。玄机老人已经遣人到汇通当铺传信,三日内必须把鸿俦交出来,要不然就闹到圣上那里,直到他前去劝说方才改成一月。
“太傅打算如何对待书寒鸦?”作为旁观者李朝熙小孩心性当然愿意一直看他做出花样百出的事,但是他既入了大牢牵涉到朝堂,李朝熙便知不能只当他是江湖人了。
谷雨临思索良久,“抓住的杀手命还是要保住的,用来与落黄泉交涉。另外落黄泉应该不会轻易放弃,先让他们会会吧。”
“我以为既请君入瓮,便不能一直被动等待。”
谷雨临对李朝熙清晰的思路给予高度肯定,“请太子放心,已经备下后招。如今落黄泉的杀手既已出动,咱们也该替其他几方浇浇油,好叫这书寒鸦知道,要想活命只有臣服于我们。”
这才是太傅将他设计进监狱的真正目的。
李朝熙点头应允,“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鸿俦就在书寒鸦手上。”
不止他一个人,可以说知晓这件事的人都是这么认为,但没有证据都是白搭。
“此事臣会去办好的,太子殿下无需担忧。”谷雨临想起一桩要事,“殿下是不是明日要随嘉乐公主去无梅观?”
李朝熙红着脸有些扭捏道:“是。”
“太子,臣以为此事不妥。请太子取消行程。”万乐帝都有所顾忌,若是李朝熙蓄意接近,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他胸襟宽阔,反而让万乐帝觉得是故意与他对着干。
“我听太傅的便是。”李朝熙闷闷道。
对他的听话,谷雨临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