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星似乎没有听清,还在奋力地拳打脚踢,踢得他自己嚎个不停。
「你知道的吧,」由酩说,「我是二代目容器,我的皮肤没有触觉和痛觉的。」
「你骗鬼呢,」他说,「昨天晚上我半夜掐你肚子,你差点就醒过来了。」
「你半夜掐我肚子?」
「嗯啊,」渺星理直气壮地说,「我半夜醒来想和我妈妈贴贴肚皮,这有什么问题。」
由酩嘴里的牙哒哒碰了两下,一使劲把渺星拽到身前来,「你潜进我房间来,是不怕死啊?」
「什么『潜进』房间,」渺星说,「我是大摇大摆走进去的。」
容器需要休眠,但夜晚危险,于是强大的回响者通常会在休眠的时候设置一些保护性的回响。
渺星一个没有任何回响能力的人,半夜大摇大摆走进充满机关的理事寝房,只是为了贴贴肚皮。
「是真的会死人的。」由酩说。
「没有死啊。」
因为贴得紧,渺星不得不仰着头看由酩,梗得他脖子都酸了。「我睡不好,我夜里想妈妈,这是人之常情。」
由酩的牙又开始响了。「你下次想晚上到我房间来,就先敲门。门敲响了,我就醒了,房间里就不那么危险。」
由酩睡觉的时候房间的天花板上会悬停着一个能量球,好像岩洞上壁的钟乳石一样。钟乳石感应到恶意就会下坠,能把入侵者的容器砸得东一块西一块。
「为什么?」
「房间里有机关,」由酩说,「你进来,它就会攻击你。」
「噢!」渺星说,「我说你睡觉的时候房间里有个那么大的水晶吊灯呢,」开始咯咯咯地傻笑,「原来它很危险啊。」
由酩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不再胸贴胸地站着了。但他依旧擒着渺星的手腕,「你该庆幸你对我一点恶意都没有。」
「天地良心,大神母偷糖浆的心瓶盖!」渺星拔高音量,「我『庆幸』什么东西,这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你个不值钱的玩意干什么成天这样子讲话!」
由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不值钱」的东西,但既然渺星有如此不健康的习惯,自己还是得多说两句。
「总之,」由酩说,「你来找我一起睡觉,就要先叫醒我。」
渺星睁圆了眼睛瞪他一会儿,「为什么?」那脑袋凑近了一些,「为什么啊?」
「我醒来,机关就失效了。」
「但那个水晶吊灯也并没有攻击我呀。」
「还有啊,」由酩说,「人睡着的时候,为了节约糖浆,全身都是凉的。我醒来,肚皮就暖和了。」
渺星听了,脸上的表情由怒转喜。接着把头低下去,因为身高的原因由酩只能看见他那茂盛的白头顶。
由酩正畅想着「不会给我的温柔给感动哭了吧」的时候,渺星说,「怪不得啊。怪不得我怎么揉怎么拍都暖和不起来。」
轮到由酩把眼睛瞪得滚圆。
渺星抬起头,「所以你确实是有皮肤感觉的吧!我拍你的时候你直抽抽。」
由酩这几天睡不好的原因找到了。
「对,」他承认,「我还在研学院的时候就在自己身上实验过触觉了。」
一个文明会如何繁荣,第一位伟人的想法很重要。那位伟人的意思是,现代人有视觉和听觉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把复苏的人类搞得那样复杂。
于是他在制作一代目的容器时,在眼珠和耳朵里施加了传送的回响,听见的和看见的东西传送进心瓶里。由酩是二代目的容器,这一代容器只是增强了关节的活动性和耐磨损性。
但由酩还在上《古人类肌理研究》这堂课的时候就偷偷给自己加了触觉,1065 枚传送回响,密集地、牢牢地安在他的皮肤上。
他觉得触觉好,即使这样的触觉也会带来痛觉。他摸到了自己肌肤的粗糙纹理,摸到了树木诘屈不平的表面,摸到了溪水的冰凉和火苗的滚烫。
于是在制作渺星的容器时,他觉得触觉一定是需要有的。他把桦树皮碾碎,混合了磷粉、山泉水和新鲜大量的传送回响,仔细地给渺星捏了皮肤。
这才有了渺星美丽的、令心瓶为之震碎的容器。
因为捏得太仔细,渺星的右耳后面还有由酩的一枚脏拇指印。但由酩不打算告诉渺星,只要渺星不发现,这个小小的失误就是由酩一个人的秘密。
不过后来由酩进入人间管理局工作,主持了第三代容器改革,也树了敌,就渐渐忘记渺星的容器了。
「诶,」他松开渺星的手腕,「我刚刚说,你想不想要一条尾巴?」
渺星眨眨眼,「什么尾巴?」
「就是让你长一条尾巴。」由酩在自己身后比划了一下,「别的动物都有尾巴。」
「你想给我装个尾巴?」
「是啊。」由酩说,「刚才的面试者有一条狼尾巴。狼尾巴不适合你,我觉得你可以有一条松鼠或者小熊猫的尾巴。」
渺星嘿嘿笑了,笑得冒傻气。「为什么啊?」
「这种尾巴好啊,」由酩说,「可以遮阳挡雨,睡觉的时候还能当抱枕。」
「我是问,」渺星说,「『你』为什么想给我装尾巴。」
由酩噎住了。其实从他看见荻百里尾巴的第一眼,就开始想象渺星的尾巴该是什么样。
荻百里的狼尾没有怎么打理,估计每一天都藏在她的披风下面,被磨得很粗糙,绒毛还打结了。渺星如果有一只尾巴,一定会被他打理得很好。
渺星也不会觉得这是值得羞耻的事,他会每天骄傲地翘着他的尾巴,快活地走来走去。
这个画面就非常地——
「你是不是在偷偷觉得我有尾巴会很可爱啊?」渺星问。
说中了。但是,「瞎说什么呢,」由酩辩白,「我只是在探讨人类容器的可能性。」
渺星狡黠地微笑了。或许他更适合一条狐狸尾巴。「但我不想要尾巴。」他说。
「为什么?」
渺星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今天他在里面穿着一件丝绸衬衫,下身是马靴和长裤。外面披着一件花团锦簇的罩袍,底子轻纱质地,上面用的捻了金粉的棉毛线绣的立体的繁花。
「因为鸠谷老师给我做的衣服呀。」他说,「鸠谷老师按古人类的审美和制式给我做的漂亮衣服,加条尾巴可就不好看了。」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有条尾巴不好玩吗?」
「好玩,」渺星说,「但我不想要。」说着嬉皮笑脸地赖在由酩身上,「你给自己装一个。你给你自己装一个,睡觉的时候搭在我身上。」
由酩躲闪了一下避开这个赖皮糖,「你喜欢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古人类,对不对?」
「对啊,」渺星说,「我可是正统人类。」
「『正统』?」由酩眯起眼睛,「我不知道你的思想和审美这样被禁锢。」
由酩并不觉得渺星的思想有什么被禁锢的,他这样说只是想让渺星听话。
「哼。」渺星说,「我的容器可是你做的。檀上老师说,『虽然照本宣科,但非常精美』。你那个时候觉得要像古人类才美,对不对?」
确实。由酩涂在渺星鼻尖的红晕是不会褪色的,而红晕是因为古人类的皮肤下面聚集着鲜红的血液才会存在。
古人类的心脏会跳动,跳动是为了泵出新鲜的、流淌着生命里的血液。由酩曾经觉得这件事情非常美,生命的信号在身体里活泼地循环着,不像现在人们心甬里只有一瓶死气沉沉的糖浆。
「因为你就是我的一个实验品,」由酩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只是你的一个实验品?」
由酩点点头,「我想对你的身体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
渺星的脸沉下来,双手叉上腰,看由酩看了一会儿自己气笑了。「你不要讲这样的怪话,」他说,「你的御下之术对我没有用。」
御下之术?由酩没有对渺星用什么御下之术。他只是想象了渺星有尾巴会很可爱,但还不好意思说就被戳穿了。
由酩板起脸,「你才醒过来几天呀,怎么一直大呼小叫的。」
「我懂的比你想像得多了去了。」渺星说,「我知道你是偷偷唤醒我的,我还知道你强迫我吃东西!」他伸出食指对着由酩的脸指指点点,「你可真是一个违法乱纪的理事!」
由酩被他指点得恼羞成怒起来。渺星说得没错,由酩确实干过很多违法乱纪的事,但这不是渺星可以举着他那根豆芽一样的食指在自己面前挥来挥去的理由。
「你还知道我是个理事。」由酩说,「口气这么大,你是想去平衡守卫中心当老大?下次理事会议你替我去参加好了。」
「你背叛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噢!」渺星说。
这是一个很严厉的指控,由酩想辩白什么,但渺星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他了。他叉着腰,任由罩袍滑倒手臂上,冲由酩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接着就甩着罩袍大摇大摆地走远。
由酩被噎得心瓶的盖都要崩开,「好嚣张啊,」他嘟囔,「还口口声声管我叫『妈妈』呢,这是对妈妈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