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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憾事 第1章 校服裤

作者:卞九欢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11 12:13:47 来源:文学城

我继母来我家的时候我一直很难喜欢上她。

我是个有点孤僻的小孩,我打小就不喜欢出声,就是别人看见我的时候,出于他们看到一个小孩的本能,他们都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说,哎~呀~,这个小朋友真可爱,怎么这么乖啊,你好呀~,就是这种诸如此类的话。

很多小孩都会露出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笑得很清澈,或者是很纯粹,那是一般的小孩,可偏偏我不是。

我打小有点怪。

如果有人被我可爱到,发出这样母鸡一样的笑声的时候,我就会沉默地、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做各种夸张的想逗我的表情,我就是那么沉默的看着她,好像是她是一台电视机,而我是那个坐在电视机前看了六十几年的老头子,我小时候好像就是这点问题,对外界的刺激起不来反应,我就是那么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好像是她是一台会自发电的电视机一样。

我继母来的时候我就是如此,她很想作为一个亲生母亲一样给我爱和关怀,可我对她,提不起兴趣。

我就是那么有点麻木又无趣的小孩。

为了逗我笑,她把她的儿子带来和我一起玩,她的儿子比我大三岁,是个智障,他见我的第一面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我是从那天开始喜欢上他的。

他是我的哥哥,他是个智障,但是他是我此生唯一一个朋友,因为他是我此生唯一一个笑料。

他打完我以后对我说,你好,我叫云墨墨,我是你的哥哥。你看这个蚊子,虽然它不大也不小,但是如果被它咬了,你的脸会肿起来。

可是我的脸被他打肿了,被咬不被咬都会肿起来。

那个孤独的下午,我捂着脸,看着他手里拍得稀烂的那个蚊子,忽然笑得停不下来,我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可云墨墨就是这么笨,他到死的时候都是那么笨,那不是最让我伤心的事,我伤心的是我这一生,考上了大学又去考研究生,如果不是遇到经济危机,我还会去考博士生,我一辈子都想做个聪明小孩,可我的哥哥云墨墨他是个笨蛋,我从小到大长大的全世界都骗了我,他们告诉我人们喜欢聪明小孩,我就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想去做个聪明小孩,可我哥哥死的那天,参加他葬礼的人比我这辈子认识的人都多,每个人都喜欢他,没有人喜欢我。

我的哥哥是我唯一喜欢的人,因为他是个笨蛋,他从来不算计我,可我一直很伤心,我尽了一辈子努力想聪明一点,天知道我背了多少书才看起来仿佛很有用又聪明,可就连我自己,我都喜欢笨蛋,我不喜欢我自己。

为什么人不能生下来的时候就说实话?我小的时候总看见隔壁阿娘家的大女儿很懂事,我父亲告诉我人们喜欢懂事的小孩,可我每次都看见她家阿娘把糖都偷偷攒着给他家最任性的小女儿吃啊,她总是不听话,哭闹,又很娇气,可她妈妈明显更喜欢她一点,每次挨骂的都是她姐姐。

或许这就是我唯一聪明的一个点,我有的时候会很久很久观察一件事,可我没有相信我自己,我信了我爸爸,这就害了我一辈子。

而我的智障哥哥,云墨墨,他就从不相信我爸爸说的话,他和我说,你看有钱人都是不读书的,真的。

我不相信,我和他说人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可他不相信,他反问我:如果你有钱了你会去干嘛?

我说我要去吃巧克力山,或者是去草莓奶浆里面游泳,再或者我要把炸花生铺成我门口的石子路,这样我出门的时候,到处都是炸花生的香气。

云墨墨说,你看,你有钱了怎么会去读书?你都没想到书在哪儿。有钱人是不会读书的。

我说,可是爸爸说,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啊。

云墨墨说,你不要相信他,他骗你的。我好几次都看见他自己跑出去买方便面吃,但是不敢带回家里来,就借了开水就地吃。因为他告诉你方便面是油腻的不健康食品,料包没有营养,而且不卫生。但是他自己吃。人们不会对你说实话,尤其是他们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们都会偷偷摸摸藏着。

可我很蠢,我没有相信傻子的话,我相信了聪明人的话,我忘了傻子从来不撒谎,因为对他们来说没有必要。

我不喜欢我继母也是如此,她总是待我很好,可她有点笨,她待我好到了我要什么给我买什么,然而她又算不清账,第二天我们就发现一个月的预算都没有了,全都放在一个专业的铅笔盒上,为什么那个铅笔盒会那么贵?我也不懂这个道理,买了以后我发现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笔来放,而且我的书包又不够大,但我不能怪她,可我们这个月的预算没有了,大家都要一起发愁。

我总是不能投入进去。我的姥姥和我说,换作别的小朋友会很感动,可我既难感动,也难配合假笑,我总是这样一个怪人,幼儿园的时候所有小朋友在一起玩,他们反复邀请我,可我很尴尬,我只是像个老头子,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我不明白他们在玩什么。

大班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孩子喜欢我,她总待我很好,就跟我亲妈一样,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可我很难和她讲话,我无法应和任何一个人,甚至连我继母逗我我都不会笑,我就是那样的人,她把小零食都分给我的时候,我看着她,就那么看着,仿佛我继母一直发怪声逗我想和我亲近一般,我就是那么看着,看着,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哭着跑开了,老师过来调停,于是我继续看着。

他们说我小的时候像个小老头,可我长大了也是如此,那个时候没有人说我是个老头了,他们都只说,我是个无趣的人罢了。

可无趣的不是我啊。

我只是感到难以应和,难以融入。

那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所以我沉默地看着所有人罢了。

————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我的人生出了错。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要回到过去,就是回到出错的那个点上,比如说我四岁的时候爬桌子,但是我没能爬上去,我爬到椅子上头去了,我万万不该爬到椅子上去,因为我继母的猫趴在椅子上,我爬上去的时候吓到了它,它尖叫一声跳起来,撞到了我奶奶的脑袋,我奶奶被送去了医院,结果检查出来她没事,这一切都挺好的,但是我们都会来之后,发现大家出去的时候忘记锁门,所以家里被盗了。

我妈留给我了一个遗物,是个金手镯,大概值个几万块钱吧,我继母说的,不太准,毕竟她连每天的菜钱都算不清楚。

我不是从四岁那年开始觉得我的人生出错的,不是那个我妈金镯子丢了的下午。

是我九岁那年,我过生日那天,我继母她很爱我,她应该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了,我四岁那年丢了金镯子她过意不去,想要给我弥补,她攒钱攒了五年,终于在我九岁那年攒齐了,我过生日的时候她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说虽然不太一样,但是重量应该是一样的,我看了一眼那个加大号的金镯子,就是那一年我知道我继母的数学水平很糟糕,她那个镯子应该抵我妈留给我的好几倍,因为贼把镯子偷走了,贼没偷首饰盒。

但是我后悔的也不是金镯子这个事儿。

是我就不该抱着她哭。

我人生中最后悔的时刻就是我抱着她哭。

我抱着她哭的时候我妈来看我了。

她没死。

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理解我家的故事。

小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事儿像是一个悲情片,后来到我懂点事,我发现是一个恐怖片,最后到我十来岁的时候,我发现这事儿是个搞笑片。

但是等我发现这事儿是个搞笑片已经太晚,太晚了。

等我真正理解这是个搞笑片的时候,我明白了,这是个倒叙的悬疑片。

事情还要从我七岁那年扒了我老板的校服裤这件事开始说起。

————————

我老板他是个孤儿。

有钱的那种,孤儿。

就是很多戏码中的那种可怜兮兮的孤儿,在他身上并不存在。

我长大了之后在他的公司任职,关于他家里的绯闻真的听了不少,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怀疑,他父母没有死,只是他生下来就太讨厌了,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躲避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摆脱他,毕竟生下来他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如果抛弃他要触犯刑法,所以他们只好死了,或许没有真死,或许真的死了,但是我觉得无论如何,这些都值得。

因为他确实是我见过最糟糕的人。

从七岁那年的夏天到二十六岁的寒冬,他一直都是如此。

他是个洁癖。

他洁癖主要还是我的错。

但是我能怎么办,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因此患上洁癖。

事情要回到我七岁的时候。

这里我要提一下,我继母有个儿子,她儿子不是和我父亲生的,但是我父亲一直试图把他看作是亲生儿子,这也就是我的哥哥云墨墨,他比我大两岁多,差不多三岁左右,是个智障,本来生下来的时候有人建议我继母把他送出去给别人,可是他实在是太蠢了,送出去六次都被退货了,我继母没有办法,只好把他一直抚养长大。

我哥从他五岁到我家开始,就一直把三岁的我坚定的认作是他爹,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错误会发生,我只知道我的父亲一生想要扮演一个好人,去好好的抚育他智力障碍的继子,可是过了那么多年,直到他二十九岁被车撞死之前,我哥哥他都坚定的认定我是他爹,管我叫爸叫了很多年。

所以当时我第一天入学的时候是这个情景,就是我哥,他特别隆重地给他所有的小伙伴们介绍,说我是他爹。

所以那个时候,我去的那所小学的整个三年级七班的所有学生,都郑重地管我喊,叔叔。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没喊。

就是我老板。

我在这里要说明,我哥他是个傻子,但是他是个人缘很好的傻子,所有人都喜欢他,没什么人喜欢我。有的时候我挺憎恨我自己为什么生下来的时候很正常,因为我长大的这么多年里,一直看着所有人都喜欢他,就连我,我也很喜欢他,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之一了,可是我自己,我每天和我自己生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自己。

在这一点上我老板和我很像。

他也不喜欢他自己。

和我稍微有一点不同的是,压根就没有人喜欢他。

我在的那所小学每个年级有一个七班,所谓七班就是不太正常的孩子,那个时候还没有分别出来特别学校,所以所有不太正常的小孩都送到那里去,但是说真的不太正常的小孩其实没有那么多,所以有的年级没有七班,而我哥哥在的那个七班里面,一共就九个小朋友。

我老板就是里面最小的那一个。

他本该分到和我一个年级的七班,但是因为我在的那个年级,那一年都没有一个不正常的小孩,所以他被迫被分到了三年级的七班。

这里还要补充一下,他没有不正常,他只是很招人讨厌,非常招人讨厌。

他有自闭症,但是是假的,他装的。

但是他继母给他请的医生还是证实了他有自闭症,而且出了一个专业的证明,证实他智力不正常,大概是为了证实他没有继承权吧,我也不懂,反正就是豪门斗争的那些狗血戏码。在九岁之前,他从来没有自证过。

他仗着自己是个假的自闭症,在有问题的一群小孩之中,霸凌了我哥哥。

这我不能忍。

毕竟我是他爹。

他亲自认定的爹。

就算他有智力障碍,我也是他爹。

没人能在我的小学里欺负我哥,我不许。

小的时候我继母就教我了,我哥哥脑子不好,要保护他,不能让他被坏人拐去了。

可他还是被坏人拐去了。

就是这个班的小朋友里面,虽然我哥哥是个智力障碍,但是因为他很乖,很招人喜欢,所以每次考试的时候,他都是第一。

我那个时候被一群小笨蛋和小残疾邀请去他们班级里面玩,路过走廊里的考试排名表,贴红纸的排名上头最后一张白色手写的考试成绩是七班,上面的第一名永远是我哥的名字:白墨墨。

后面,还有一列小红花。

所以我老板,也就是阎宁,他的那个恶毒继母,认为我哥是班里最听话的小孩子,把他邀请去他家的山中别墅玩,那天我不在,我没有保护我哥哥,所以那天,据说,我哥哥失踪了,失踪了一天零九十三分钟,在那个山中阴森森的大宅子里,事情最后传得很难看,我父母都去了,最后我父母没有回来,我奶奶把我也牵过去了,老太太当年武功很厉害,对了我忘了提,我奶奶是武林峨眉派的唯一传人,所以我哥哥丢了,我老板他继母又仗势欺人平息事态的那一天,我奶奶施展了武术,把她吊到树上去,我们才把山庄翻了一个遍。

最后我们发现他被关在小柜子里,但是他这个人一直对世界很信赖,心很大,在柜子里睡得很幸福,甚至还睡出了鼻涕泡。

那天这个事儿对我的冲击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我奶奶竟然会轻功,我发誓我真的看着她跳到树梢上头去。

一个是钱这个东西真的很管用,我老板的舅舅,也就是绿先生,他为了平息事态,希望我家不要把事情闹大,拿了很大一笔钱出来。

这很大一笔钱我最后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就知道我二十四岁毕业的时候,我奶奶住了有将近七个月的重症病房,但是家里一点都不觉得贵,大概是多到这个地步。

我父亲本来要把事情闹出去,我继母那天其实也很生气,但是毕竟我哥哥他没出什么大事,所以这笔钱,他们收下了。

我那个时候还不懂钱的概念。

我走到我老板,啊不,就是七岁的阎宁面前,我问他,我哥哥是不是你关进去的。

他其实为了假装自闭症,或者是仅仅是他不喜欢全世界而已,他不说话已经两年了。

但是我那个时候不知道。

于是他不说话,我就一直问他。我小的时候脾气很好,别人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从来不闹,我只是一直问他,问到他愿意说了为止。

我追问他追问了有小半个月。

小半个月之后,他受够了。

他当着半个操场的人对我说,是,是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我当着全校人的面,在早操散场的时候,就在国旗台子下头,演讲台旁边,我把他校服裤给扒下来了。

一开始还没有特别大的事情。

他很羞耻,连忙想把裤子穿上去,我其实那个时候准备这个事儿我准备有一阵子了,于是我又拿出口袋里的小剪刀,把他裤子给剪碎了。

阎宁那个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有我这种人。

后来大概过了有将近二十年,他雇我的时候,说,钦佩我的毅力,因为一般的人做事没结果,他们很快就会放弃。

但是我不会。

我那个时候刚过面试,我对他也不熟,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讲。

哎,那个时候,我要是能想的起来,阎非宁这个名字就好了。

可惜我没有。

但凡我想得起来,我就不会落到他手里。

但是这个事儿我们还得从头开始说。

就是他裤子被我剪碎的时候,刚好赶上王校长,他还有话说。

本来张校长讲完话那天的早操已经要散场了,但是王校长,他刚刚上任,他那天觉得自己有必要多讲几句,就是比如老领导的如何如何好之类的狗屁,所以他又拿过话筒讲了几句话。

他讲话的时候发现整个学生的群体异常的安静。

他就觉得有点事情不对头。

事实上王校长他上了年纪之后就住在我家后头那栋楼,我们甚至还有一点交情在,但是我们还是要说重点,说回阎宁,也就是七岁的阎非宁在演讲台旁边被我把裤子剪碎了的事情上。

他吓傻了。

我知道基本上半个学校的人都在看他。

我指着他的内裤,大叫了一声:“这个就是阎宁!他是个混蛋,败类,欺负智障的坏小孩!他把我哥——”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校长把嘴捂住了。

事实证明他做的很对,我要是说太多,我家的钱就没有了。

老师赶紧把他带去了教学楼。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被领进老师的办公室,和穿着内裤的阎宁关在了一起。

王校长,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是我那一年还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聪明,我太小了,还不能理解。

我不知道他和阎宁说了什么,阎宁最后都没有把事情捅到他舅舅那里去。

我只知道他蹲在地上,无声地哭了很久,很久。

把阎宁安抚好之后,王校长深深的,深深的看着我,沉默了好久。

最后他和我说,那个小剪刀不能揣在兜里。当然了,老师不会没收我的小文具,但是剪刀啦,三角尺啦,铅笔啦这些小东西,放在口袋里很危险,如果我不小心摔一跤,尖尖就会戳到我的身体里。

我吓得立刻丢了小剪刀。

那天再晚一些的时候,阎宁的舅舅,也就是绿先生,把他接走了。

他走之前,红着眼睛看着我,最后转过身,消失在无人的校园门口。

我那天发现我的作业本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丢的,就放在我桌子上,我去个厕所的功夫,就没了。

我那个时候不明白啊,谁会偷我作业本呢?我连作业都没写过,那个作业本上就写了个我的名儿,一堆小花的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别扭着三个破字,白正清。

我说我一生后悔,我总想我回到那些我做错事的时候去,回到那个当下去。

这虽然不是我最后悔的时刻,但是很多年里,我一直希望我回到那一天。

不是回到我剪他校服裤的时候,也不是回到我俩在教室办公室里接受批评的时候,而是回到我作业本丢了之前。我应该藏好我的本,这样他就永远不知道,我叫白正清。

毕竟我哥哥云墨墨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改了名,改名叫做白希。

我们成年之后再相逢,永远不会有人把我认出来。

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我都在想,我要是那天把作业本藏好,永远,永远他都不会认出我。

唉。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太迟。

这还是要说到我们纠葛的一生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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