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 第3章 第三章

柳氏进了内室，见许奶奶和许知观一左一右坐在窗下炕床上，像是个专等她的模样，心里先就有些嘀咕。上前行了礼，知观指着下面一张椅子让她坐了。

柳氏告了座坐下，知观说道：“我和奶奶说了柳家的事，有几句话想问你。”

柳氏听了这话，精神一振，说道：“老爷和奶奶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许奶奶说道：“先头你说柳家的女儿今年才十三岁，不知道是你大哥家哪一个女孩儿？”

柳氏说道：“大哥一共只有三个女儿，大姐儿如今做了皇子妃了，二姐儿去年说了人家，嫁过去不到半年就得了血涝症死了，给咱们家说的这一位是三姐儿，小名儿唤作珍姐儿的。”

许奶奶说道：“这第三个女孩儿，性情样貌是怎么样，你与我们细细说来。”

柳氏笑道：“说起这三姐儿，其中还有一段故事哩。我哥哥先时不曾做官的时候，娶得是后门儿祝大嫂子的女儿，婚后三年难产死了。我哥哥出了孝，正正好就选了官了，思量着要再新娶一位奶奶带到任上去。那时就有人来说了姚千户的女儿，说起这姚千户的女儿，奶□□先也见过的。”

许奶奶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不起来。”

柳氏笑道：“就是人叫姚西施的。”

许奶奶笑道：“原来是她，若是她的女儿，模样就错不了。”

知观说道：“说这么半天，又是姚家又是祝家，可也有句正话儿。”

柳氏说道：“老爷莫急，等我把话说完。才先姚家千挑万选把女儿说给一位六十多岁的知州，谁知道还没等姚氏过门就马上风死在小妾身上了。知州家里的人甚是恼恨，说是新媳妇克死了知州，去姚家闹了好大一场，把从前的彩礼要回来不说，还让姚家另贴了一百银子。姚千户气个半死，要去衙门里告官。知州家早用银子在衙门上下使透了，姚家也使了银子，总比不过知州家里的多。奶奶想，衙门是什么地界，有了银子，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姚家不但退了知州家里的彩礼，还令搭上一百五十两细丝纹银。姚家自打了这么一场屈官司，大伤元气，又有知州家里的人常常上门嚷闹，姚千户烦恼个不了。见我哥哥来说亲，姚家就千肯万肯，又说要带了上任去，姚家就紧赶着悄悄把女儿嫁了过去。”

许奶奶说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事，不是你说，谁知道。”

柳氏说道：“先时候大伯母去了，我嫂嫂回来料理丧事，我母亲见了三姐儿，说西施一样的个人儿，还强似她娘。如今大了，想是出落的愈发标志了。”

许奶奶说道：“模样还在其次，性情要随和些才好。”

柳氏说道：“几个姊妹里，就数三姐儿最贞静，能文能诗，将来且是和忠哥儿说得着。针指也好，身边也有七八个养娘丫环侍候着，又知礼又文静，样样都强。为着二姐儿的事，我哥哥也生了好一场气，说将来给三姑娘说人家，一定要找个知根知底儿的。不说咱们家的根基，就是咱们忠哥儿的学问和样貌，和三姐儿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一席话说得知观和许奶奶都笑了，许奶奶说道：“还是要相看相看才好，咱们娶媳妇要看人家的女儿，人家招女婿也得瞧瞧咱们的品貌。”

柳氏说道：“灵海卫离着咱们青云府少说也有一千多里地，这怎么相看。”

知观说道：“这也容易，我让许住去灵海走一趟，让他媳妇也跟着去，到后头见见他们奶奶小姐。少不了他们也要让人来瞧瞧咱们家孩子。”

柳氏笑道：“还是老爷有主意，我们就想不到这些。”

许奶奶说道：“既这样，多让几个媳妇子跟着就是了。”

知观说道：“媳妇子凭你看着用吧，还是让许住和许书走一趟。”

许奶奶说道：“这也都凭你做主。”

柳氏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笑嘻嘻的往后头去了。

第二日，知观写了信，将许住许书叫来，吩咐他二人道：“我有件事要你二人去灵海走一趟，把这封信交到灵海卫指挥佥知柳大人的手上，奶奶也有些体己要捎给柳奶奶，让你们媳妇也都跟着去一趟。柳家要是派人来，你们也不用推迟。这十五两银子，做你们路上的盘缠，务要用心与我办差，回来我还有重赏。明日是个好日子，你们回去收拾收拾，赶早就出城去吧。”

两人答应了一声，下去了。

里头许奶奶也叫了许住媳妇、许书媳妇并曹明的媳妇，吩咐她们说道：“我有些物事要捎给灵海卫柳佥知的奶奶，你们去了替我给柳奶奶和小姐们问好，你们细细看了小姐，回来和我说。”

三人情知是为了相看，都满口答应，许奶奶又赏了她们一人一两银子，几个人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几人早早起来，拴缚上行李，装好马车，驼好礼物，辞了主人和主母，往灵海去。这一日正是八月初五，几个人夜住晓行，不敢有丝毫耽搁，赶着九月初六进了灵海城里。许住和许书先将行李马车寄存在客店里，媳妇子们也都在店里坐着，两人向店家打听了灵海卫所，往都司衙门走去。

二人走到衙门口，先看见三四个门子在外面坐着，两人上前行了礼，说道：“动问老哥，贵衙门里可有一位柳老爷么？”那门子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内中一个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问他做什么。”

许住上前，拿出一个小荷包，递上去说道：“一点穷心，奉承几位喝茶。我家主人是青云府知府，贵衙门的柳爷讳延年的是我家老爷相知，有几样礼物要送给柳老爷和柳奶奶。”

内中一个接过去小荷包，掂了掂约摸有二两来银子，把那荷包放在袖子里，笑道：“既然是大人的相知，我们就给你跑这个腿，替你通传一声。”

许住说道：“费心，费心。”

几人将许住和许书让进门房里坐着，那四人转进里面，不一时三人出来，陪着两人坐着吃茶。约有一盏茶功夫，先前那人走出来，说道：“赶巧儿衙门里无事，二位随我进去吧。”

许住和许书两人连忙起身，跟着进去了。穿过几层房舍，进到一个院子，先见廊下坐着两三个丫头，见人来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许住和许书站在院中，也不敢张望，呆愣愣等着。

不一时，见一个年纪四五十岁，蓄着胡子，身子干瘦，穿着青绢花道袍，戴着个濮头的人出来，二人料想这人定是柳延年了，一齐上前行礼。

延年站在廊下，问道：“你们老爷有什么话说没有？”

许住说道：“老爷让小人捎了一封书信，并礼物两担，奶奶另备了体己，要送给后头奶奶和小姐。”

延年笑道：“你们行李下在何处？”

二人答道：“都寄存在客店。”

延年说道：“我着几个人随你们一起搬取行李，这几日城里有些兵马走动，乱哄哄的，住在外头也不大妥当。我另有回信给你们老爷，这几日事忙，不得闲，等明日再进来吧。”

二人答应了一声，见延年进去了，又跟着那门子出去了。走到二门边，先看见几个人过来，不等那几人走进，就见那门子拱了拱手，说道：“前日要请老哥哥吃酒，请了半日白请不来，说是去城外玉真观了。”

内中一个穿青衣的说道：“前日玉真观的师父来讲经，触动了奶奶的善心，让我去观里舍些粥米。”

那门子笑道：“我说一定有个缘故儿，哥不是有事也不会空了我们。”

那人向许住二人说道：“二位就是青云府许知府家里来的么，老爷让我叫几个人与二位同去客栈搬行李。”

许住二人忙说道：“不敢劳动老哥。”

那门子笑道：“二位不知道，这是咱们柳爷的大管家兰先生。”

许住两人慌忙见礼。

兰先生也回了礼，笑道：“随行的也有女眷么？”

许住二人说道：“有我二人的浑家并一个媳妇。”

兰先生回头对身后的人说：“去后头叫一辆马车来。”又转过头问许住二人道：“不知老兄歇在哪家客栈？”

许书说道：“就是南门的仁福客栈。”

兰先生回头又吩咐道：“先叫马车去仁福客栈，先请了女眷来，带上两个晓事的婆子，一同去。”

其中一个答应了一声，回身飞跑去了后面。

许住许书跟了兰先生出去，到门口与门子道了别，一齐往客栈赶去。装抬了行李，几人又回了衙门里，当晚就歇在了东边一个小院里，女眷另住。

第二日上午，后头柳奶奶就叫了许住媳妇们进去。三个人进到后院，先见屋舍高大轩丽，里头陈设十分的奢华，家人媳妇并侍候的丫头站了半屋子。上头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穿着大红织金妆花缎衣，下面穿着蓝织金撒花裙子，头上珠翠环绕，也有**分姿色。下头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粉脸桃腮，杏眼琼鼻，上穿玉色云娟女衣，下穿桃红遍地金娟裙，头上挽着一个髻儿，戴不多几只小钗，斜插着一只金镶珠翠鸟笼簪，戴着一对儿金丁香。旁边站着一个年小的妇人，穿着青织金妆花过肩衣，黄织金璎珞裙，头上戴着金镶玉花草首饰，两边各插一只金镶珠翠花果簪，容貌艳丽，身段苗条。

三个人跪在地下磕了头，当中坐在上头的妇人让丫头们扶了起来。中有一个媳妇子都一一介绍过，几个媳妇又见了礼。

柳奶奶问了几句话，媳妇们都一一答应了，柳奶奶各赏了她们二两银子，打发她们下去了，让人好生管待。

珍姐儿见许家送来这些东西，情知为自己的亲事，见人去了，也走开了。柳奶奶与媳妇连氏走到后头，许家的箱子都搁在地上，柳氏打开看了看，对她媳妇笑道：“许家也算是知道礼数。”

连氏也笑道：“三妹妹这么个人物儿，就是做皇妃也够了。”

柳奶奶笑道：“咱们家已有了一个皇妃了，还要几个女儿做皇妃，也让人家笑话咱们太贪心。”

连氏笑道：“这是咱们的缘法儿，别人也羡慕不来，只好干瞪眼看着罢了。”

两人都觉得好笑。正说着，听见外头说老爷退了衙了。连氏忙避了出去，不一会儿延年进来。看着地上的箱子，说道：“这是许家送来的么。”

柳奶奶说道：“今上午许家的三个媳妇来送东西，盯着三姐儿目不转睛的看，一定是替她们奶奶掌眼来的。前头许家来的人，你见了没有。”

延年说道：“怕怎么，我家的女儿还怕人相看。我这几日着实忙些，等过几日我得了空儿，再见他们吧。我还要让云哥儿跟着去青云一趟，相看相看他们哥儿，也哨探哨探他那秀才来得实不实。不为他这秀才，我放着满城的好子弟不许，巴巴把女儿嫁到他们家做什么。”

柳奶奶说道：“珍姐儿还小，定了亲，我要再留她两年。”

延年说道：“这是自然。”

两人又说了一回话，用了午膳，下午延年依旧出去了。

许住二人住在柳家，每顿八碗菜管待着，一连三四天不见人传话。两人也不敢出去乱撞，每日只是在院子里坐着，心里渐渐有些焦躁。这一日两人才吃了早饭，忽然兰先生进来，说前头老爷问话。

二人慌忙跟着去了，穿过几层房舍，还是先头的那个书房。延年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对他们二人说道：“路远，我也不留你们了，我有一封回信，你带了去。我还有几样礼物要送你们老爷奶奶，家里大爷也要回去，同你们一并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两人答应了一声，许住拿了信，回到下处。和许书二人扎缚行李。早有人把礼物装好了，整整齐齐的一大车，延年因为儿子回去不放心，除了随行伺候的人，也拨了十来个军士护送着。连上脚夫，浩浩荡荡二三十人往青云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