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由美子,这是我们家的守护神哦。”
小的时候,白发苍苍的祖父总是抱着我,指着他书房的一副挂画说着这句话。
我望着那副画,半知半解地点点头。虽然祖父是这么说,但家里其他人并不相信守护神的存在。
父亲是个务实主义的人,整天忙着公司的事,对于祖父守护神的说法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至于母亲,也不是太喜欢所谓的守护神。
“真是的,爸爸又给由美子看到那副蛇的画了。”我在客厅外,听到母亲对小姑这么说。
“虽然只是一幅画,但给小孩子看这种东西不好吧。”母亲不满地抱怨着。
我听见小姑用赞同的语气说着:“真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一副画上的东西说成是我们家的守护神,还是蛇那种恶心的动物。”
不是哦。我想告诉母亲,祖父并没有给我看蛇。
那副画上的,明明是两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并不可怕,有着银色的长发,穿着非常华丽的和服的女人。
“还有那间屋子,父亲为什么要把那些好东西给个不存在的守护神呢?”小姑说。
小姑所说的那间屋子,我进去过,和祖父一起,里面放着许多漂亮的和服、首饰,以及一些其他美丽的东西。
“爷爷,这些东西是谁的?”我好奇地问。
爷爷笑笑,摸摸我的头说:“这些啊,是给守护神大人的贡品。”
“我也搞不清爸爸的意思。”母亲说。
“那么多好东西……呸,这什么,酸死了。”小姑把刚喝下的茶吐了出来。
“嗯?好像是醋。”
祖父才没有撒谎呢,守护神大人是真的存在的。
我转过身,因为在空荡荡的走廊间,响起了若有若无般的,恶作剧一样的“嘻嘻”声。
祖父去世后,大家对于守护神更加不尊敬了,我觉得守护神大人可能开始生气了。
小姑偷拿了那屋子里的华丽和服,在前往朋友家的路上,穿着那身和服,出了车祸,如同植物人一般沉睡着。
来帮佣的阿姨在进去打扫时偷偷藏了一只金钗,回去路上失足落水,差点儿淹死,被人救上来的时候,手中正握着那只金钗。
十二岁那年,父亲打算把老宅子翻修一下。
我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巨大的机械推倒房子,父亲想要翻修房子以去晦气,我不清楚这样会不会惹怒守护神大人。
“哇!蛇!”前面有人惊呼。
听到这一声惊呼,我挣脱开母亲的手,挤到前面去。
房子的地基中,盘着两条白色的蛇,一只已经死了,大概是被挖土机杀死吧。
而另一条白蛇,迅速游出,穿过惊叫的人群,从我脚边爬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往旁边垮了一步,挡住了追来的人们。
父亲他们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条白蛇远去,转进了路边的草丛里,消失了踪影。
父亲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似乎放弃了追那条白蛇,转头回去找人收拾另一条白蛇的尸体。
是错觉吗?那条白蛇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
2.
“哗啦”,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手中的书散落一地。
“抱歉,你没事吧。”撞到人的少年,蹲下来帮忙一起捡书。
这个人……好像是同班的加贺吧。
由美子一边捡着东西,一边打量着少年,她记得他之前好像因为家人去世请假了。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千世把书整理好递还给由美子。
“没关系。”由美子接过书。
不过……加贺同学真的有撞到我吗?抱着书,由美子想。
与其说是加贺撞到自己,倒不如说是自己撞到了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推了一把。
千世看着由美子离开,转头看向窗边,无奈开口:“恶作剧可不是好孩子的行为哦。”
窗边的妖怪看了一眼千世,默默离开。
加贺千世。
由美子用手撑着脑袋,看着被老师抽上去答题的那个少年。
自己对他好像真没什么印象,真奇怪呢,明明长相这样出色的人在班上应该不会不显眼的。
“喂!由美子,你是不是看上加贺千世了,一直盯着他看。”身边的同桌用手肘撞了由美子一下,小声地问。
“哈?怎么可能!”由美子下意识地大声反驳。
这一声让全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讲台上的老师扶了一下眼镜,表情严肃地问:“渡边同学,有什么问题吗?”老师身边的千世也停止了做题,疑惑地看着她。
“丢死人了!”
由美子捂着脸叫道,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没事啦。”身旁的好友安慰道。
“都怪你,惠子你干嘛突然说那种话。”由美子说,脸上还有窘迫的红。
被叫做“惠子”的女孩儿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由美子你一直盯着他看。”
“我只是好奇以前对他怎么没什么印象而已。”由美子说,很明显她并没有真正生惠子的气。
“因为由美子你以前和加贺没什么交际啊。”惠子打开自己的便当盒,“不过加贺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在年级上也从来没有跌出过前三,由美子你不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吧?”
只有很模糊的印象。由美子发现自己对这位同班同学的印象真的非常淡。
“加贺人挺不错的,长得好,学习也好,由美子你可以考虑一下哦。”
“我没那个意思。”由美子说。
是不是解释不清了。
临近放学,天色暗了下来,云层中有“隆隆——”的雷声,一道闪电过后,大雨倾盆。
由美子站在教学楼下,看着似乎没有停止的大雨,又看看腕间的手表。家里来接她的人还没来,自己又没带伞。看着其他人陆陆续续的离开,由美子等的有些急了。
雨势渐大,一抹紫色出现在雨中。
银发如雪,紫色的和服上有着花的图案,艳丽的面容上带着微笑,左眼眼角一点泪痣,撑着一把老式的那种油布伞。
女人自雨中走来,如同突然出现的妖精一般。
女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由美子身旁,艳丽的脸上露出笑容,向由美子点点头,算是招呼。
由美子呼吸一滞,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回过去。
太像了!
3.
面前这个女人,和小时候在祖父的画上见到的女人,一模一样,简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雨中走来的美艳女人,是人,还是妖?
由美子看着女人,忘记了反应。其他人已经离开了,教学楼前只剩下了由美子孤零零的一个人。
女人只是站在教学楼前,没有进去,好看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似乎有些为难。
“那个……”由美子张口。
“银琉?”一个声音打断了由美子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千世从楼里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伞啊!”银琉笑着说,看上去两人很熟悉,关系很好。
由美子才注意到女人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和她的一模一样的老式油布伞。
“你这么久还不回家,露子闹着要找你,我想你是不是被雨给困住了,所以就来啦。”银琉说。
回家?是加贺同学的家人吗?由美子看着面前的两人,这样的话,面前这个人不可能和祖父口中的守护神有关吧。
“抱歉,今天轮到我值日了,现在才收拾完了。”千世解释,他转头看见了一边的由美子,“渡边同学?你还没回去吗?”
“呃……我在等我家里面来接我。”
千世上下打量了一遍由美子,大慨也猜的出由美子才是被雨给困在这里。
千世看看教学楼外,大雨形成了雨幕,打得花坛里的花东倒西歪。
“渡边同学,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这个吧。”千世从书包里拿出一把蓝色的折叠伞,递给由美子。
“啊?谢谢。”由美子愣愣的道谢。
“没关系,渡边同学还是早点儿回家吧,女孩子的话,太晚回家不太好。”千世一边说着,一边从银琉手中接过油布伞。
“那么,周一见,渡边同学。”千世向由美子告别,撑伞走进了雨中。
银发的银琉也微笑着向由美子点点头,算是道了告别。
她撑开伞,走进雨中,跟上了千世。两人说着什么,不时可以看见银琉脸上笑容加深,直至两人完全脱离视野,由美子才收回目光。
太像了,就像画活了一样。由美子想着,撑开千世给的伞,走下了台阶。
“我回来了。”由美子说着,把雨伞放好,走进了客厅。
“由美子,你回来啦?”母亲有些惊讶。
“嗯,同学借了伞给我。”由美子并没有去问为什么接她的人这么久都没去,“父亲呢?”
“哦,还在公司那边。”母亲说,“今天车坏了,司机弄去修理了,所以没来得及接你。”
“嗯,没关系。”由美子说,没有再问下去。
四年前,家里打算重新翻新一下房子,却在地基里发现了两条白蛇,一条被当场杀死,另一条逃走了。
大慨是从那之后,家里公司的效益开始下降,渡边家也不再有往日的荣光。
大慨是因为失去了守护神吧。即使父母不相信祖父的话,由美子仍然认为守护神是存在的。
想到这里,由美子又想起了那个银发女人。
不由猜测,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逃走的那条白蛇呢?
不过,这些猜测由美子都不能跟别人说。
4.
圆滚滚的露珠从绿色的叶子上滚下,落到从树下走过的女生身上。
由美子在院子前停下脚步,看看手机上惠子给的地址,又看看周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到达了目的地,直到看到门前写着“加贺”的牌子,才放下心来。
其实由美子完全可以周一到学校再将伞还给千世,但她还是今天就来了,还专门向惠子询问了地址,搞得惠子一直问她是不是真的对加贺千世有意思。
其实,还伞只是一个借口吧。她只是想再见见那个银发女人。
由美子敲门,开门的是一名老妇人。
“你好!”老妇人笑着说。
“你好,那个……我是来找加贺同学的。”由美子说。是加贺同学的祖母吗?看上去是位很慈祥的人呢!
老妇人穿着棉质的和服,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看上去就非常好相处。
“是千世的同学吗?千世出门了,不过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请先进来吧。”老人笑着让由美子进来。
“……谢谢。”由美子道着谢。
“那个……婆婆……”由美子想问关于银发女人的事。
“叫我阿叶婆婆就好了,我是负责千世生活起居的。”婆婆说,“千世很快就会回来了,你稍微等一下就好了。”
“啊……好。”结果还是没有问出口。
阿叶婆婆为由美子端上茶和点心:“对了,院子里的花开的很好,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去走走。”
“嗯,我知道了,谢谢。”
阿叶婆婆离开后,由美子一人坐了一会儿,大慨是觉得无聊,起身拉开阁门,往后院那边走去。
院子里的话确实开的很好,蓝紫色的紫阳花立在篱笆下,很漂亮,露草、龙胆以及其他知名的、不知名的花都开的正盛。
“啊呀,是昨天的小姑娘。”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由美子转身,一袭紫色和服的银琉郑坐在回廊上,微笑地看着由美子:“你是千世的同学,对吧?”
“你好,我是渡边由美子。”
银琉看着由美子,想了些什么,开口:“要不要陪我喝酒?”银琉晃晃手中的酒壶,“我从婆婆那里拿了烤好的香鱼,味道很好。”
“好的。”由美子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她还没有到可以喝酒的年龄,可是面对着这个女人邀请,她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我叫银琉,银色的银,琉璃的琉。”
“好的,银琉小姐。”由美子仿佛得到了认同一般,很开心。
少女的酒量并不好,才喝了一会儿就已经见了醉意,脸颊红彤彤的,拽着银琉的袖子,开口:“对不起!”
仗着酒劲儿,少女继续说着:“父亲和母亲他们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由美子口齿不清地说着,虽然话并不清楚,但大概能够听出是道歉的话。
“嗯,我知道。”银琉说,“跟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旁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银琉侧头看过去,眼中露出几分无奈。
原来由美子已经醉过去了,小脸儿绯红,口里还说着道歉的话语。
“我回来了!”
大门那边传来千世的声音,脚步声接近。
纸格子门被拉开,千世看着眼前这副景象,无奈:“这还真是…………”
“欢迎回来,千世。”
银琉歪头一笑。
5.
由美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并不是在走廊冰冷的地板上,而是在温暖的被褥间。由美子坐起来,揉揉有些疼的头。
“你醒了啊,没事儿吧?”千世端着东西进来。
“没事了,谢谢。”由美子接过碗,小口喝着,不知道是什么汤,但喝过之后舒服了不少,“给你添麻烦了,加贺同学。”
“没有,毕竟是银琉邀请的你。”千世说,“该说添麻烦的应该是我。”
“那个……加贺同学。”由美子问,“银琉小姐呢?”
“嗯?银琉的话,被酒友叫走了,你找她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由美子低头喝着汤,心里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好笑。
也是,银琉小姐怎么可能是白蛇嘛,如果银琉小姐是白蛇,那么和她朝夕相处的加贺同学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银琉小姐大概只是碰巧与祖父画中的人长得很像而已。
好了,妄想结束,也该回去了。
由美子放下碗:“我也该回去了,谢谢你,加贺同学,我好像总是给你添麻烦呢。”
“举手之劳而已。”千世笑着。
“那么,路上小心。”千世站在门边。
“嗯,再见。”由美子挥挥手,向门边的千世和婆婆告别,恍惚之间,由美子似乎看见了那抹紫色人影。
直到由美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千世才转身进屋。
“她回去了哦。”千世对走廊上的银琉说。
“嗯,我知道。”银琉往自己的杯中斟酒。
“说起来,银琉。”千世在银琉的身边坐下,“你似乎从来没有向我要过贡品呢。”
千世笑着,干净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调侃。
银琉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将酒液送进自己口中:“因为你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并没有给予又怎么会索求呢,更何况…………”
“我是这家的房客,并非守护神。”银琉歪着头看着千世,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我是不是应该收房租啊。”千世开玩笑,随手拿起银琉喝光的酒壶,一股子酒味。
千世闻了闻,浓重的酒味钻进鼻子里:“等等,银琉这是高浓度的酒吧。”
“你刚刚给渡边同学喝的也是这个?”那还是个未成年人吧。
银琉沉默地看着他,艳丽的脸上有名为“心虚”的神色闪过,紫色的和服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垮了下来,一条白色的蛇从衣服中游出,迅速爬走。
“银琉,你这个月不许碰一点酒。”千世坐在原地没动,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东倒西歪的酒瓶,数量还不少。
穿着白色里衣的银琉似乎听见了千世的这句话,好看的眉头皱起。
其实银琉仍然记得,在四年前,妹妹银璃被杀死的那天,那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挡在了她的父亲面前,替自己拦住了那些人类。
如果不是她,自己也逃不出来吧。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死在那些人类手中,和银璃一样,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还能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