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红色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没有五官,在离地几公分的地方悬浮着。
有人发出第一声惊呼:“它怎么是一团红线……”那两个字刚出口,该人的身体骤然爆开,化作点点微光和着烟尘散去。
不能指出它是红线!林笙瞬间明白了。其余病人也明白了,但有些早活腻味的,就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救赎,此起彼伏地喊道:“红线!红线!红线……”
护士和它被吞没在人体烟花中,大喊道:“大家要讲礼貌,不要随便评价病人的缺陷!这是坏孩子的行为,大家一定要杜绝!”
林笙垂下双手,指甲紧紧向内。果然是“自己”创造的世界,拙劣地模仿着那孩子的语气。
那团红线似乎是偏头看了它旁边的护士一眼:“嗯?”
它有着十二三岁少女的声线,稚嫩而沙哑。这样看去,似乎它的形态也颇为符合刚开始发育的青春期女孩。
红线冷冷地,一字一顿地,对不知为什么呆若木鸡的护士说:“缺、陷?”
“特点!我……我是说特点!”
护士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它幻化出手指的形状,在应该是腹部的位置,把丝线一层层扒开——
与此同时,护士痛苦地看见,自己的肚脐前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红线没理会护士流得满地的肠子。“好烦。”它冷漠地说,“缺陷就缺陷吧,我只是不高兴。”
林笙悄悄把拿刀的手背到了身后。
“莫妮卡,它也是记忆化身吧?”
反正不是记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总之它很危险。林笙了然地点点头。莫妮卡自从知道在这里不会有生命危险后,就单方面取消了合作,所以她也休想看到红线的记忆了。
那团红线朝她“飘”了过来。
它过来了……
林笙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口水,现在总算知道恐怖片里的鬼为什么让人心有戚戚了。
不可抗衡、不可解读的力量。它打算干什么?
林笙下定决心,如果它对自己不利,她也会攻击它。就算不能同归于尽,至少也算是一种不服输的宣言。
“我认得你。”
红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认得?自己又在哪里招惹,对不起,是邂逅了一团红线吗?
莫妮卡还在对她的“主角光环”说着风凉话。林笙感觉喉咙更紧了:“对不起,我在这里住得比较久,可能失忆了,请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认得。”
看来只是单纯地认出了这张脸,那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林笙知道自己的行事作风早晚会让自己成为集体中的“风云人物”——偏贬义的那种。
“那你对我有什么印象吗?嗯,我在找回记忆,所以需要问问别人。”
“黎珈说你很蠢。”红线飞快地转着,“你知道黎珈在哪里吗?”
林笙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它不是在威胁,是真心实意地不理解。
“黎珈已经死了——你认识黎珈?”
刚才它也说认得自己。它和她,还有黎珈,是同一个时代的事物?
“死了?”红线听上去讽刺又失落,“这就死了?怎么不死晚点,害得我没赶上。”
听它语气似乎不善,林笙快把刀柄捏出手指的凹印了。
不过红线终究没有对她做什么。它只是接着提了一个问题:“黎珈死在什么地方?BNW?”
“是那里没错。”
知道黎珈,也知道BNW,会是那里的研究员或实验体吗?和她那天在废墟旁捡到的婴儿,是不是也有关联?
红线又杂乱地飞舞了一阵:“看过了,BNW被烧了还是被轰炸了?”
它的意识能出去?
林笙拼命消化着一波接一波的信息冲击。首先,它很危险;其次,它容易失控。但更重要的,它能够打破000所设的因果屏障,在现实自由活动。
“被烧了。”她回答,“不过黎珈在那之前就死了。”
“真蠢。”红线言简意赅地评价。
“好了,各位,活动时间结束,回房间休息吃药!”另一个护士上来驱赶他们。
林笙看见刚才倒下的护士身旁落出一本医疗记录,悄悄伸手出去,掖在衣服里藏好。
没有人发现,或者,000不会让他们发现。
这本医疗记录仅仅记载了一个病人,正是属于那一团人形的红线。在这上面,它的姓名被记载成“未知”,性别……女?
它——她的出生日期那栏写着“2005年3月17日”,旁边括号注明:非真实生日,当事人表示“从来不过,想不起”,如果非要填的话就写这个。
这病历……还挺……口语化的。林笙又去看下面的“问诊记录”,基本是一些简单的谈话。
我:你记得进医院之前的身份和经历吗?
她:可能吧。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吗?
她:也许。
我:你是不是代表着某种概念?
她:大概。
我:你怎么会出现呢?你又没有轮回的能力,不可能缠绕(后面被污渍盖住)。
她:那你是要我死?
每一组“我”和“她”的笔迹都不同了,看来不止一个人在红线这里吃了闭门羹。最后一个“我”的语气和用词……林笙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团墨水,真的就是000本人了。
红线,的确是超出000控制之外的存在。
000,或者,林笙,既然你有弱点,我就要充分利用了。或许你的弱点也会同步是我的,但我不在乎。
林笙感到手腕有些痒,定睛一看,上面不知什么时候也缠了一圈厚厚的红线。随着她试探地抬手,做些动作,红线也跟着她变幻形状,但始终没有被勒住的感觉。
她推门走出了病房,外面已成了红色丝线纵横交错的世界。每个病人多手腕上都缠绕着好几圈,以一种蜿蜒扭曲的形式,与她手上的相接。
林笙推开了红线女孩所在的房间门。
“我恢复一些记忆了,谢谢你。”她看了一圈没有凳子,于是站在红线女孩的床旁,“对了,如果我想让你帮我一个……一些……很多忙,你需要什么报酬呢?不管什么我都会尽量考虑,当然,你不能要我的命。”
对方似乎被这样简单直接的开场白搞得懵住了,红线凌乱了半天,才发出声音:“给钱啊,你还想给什么?以身相许吗?”
林笙也是没料到,如此超脱规则的存在竟然还秉着人类社会的交易观念。她点点头,接着讨价还价:“你想要多少钱?”
“我就没见过钱。”对方似乎没什么好气,“你看我需要多少钱?”
“这个要根据消费水平来确定的。不过,如果你说一辈子的开销,以我的收入,只能保证你有最基本的生活水平。”
“最基本的生活水平需要钱?我不会去翻垃圾桶吗?”
“啊?”
林笙一下觉得红线女孩从那个危险、神秘的怪物,变成了接地气的邻家妹妹。“也行。”她艰难地收回联想,“那我们的交易成立了?”
“嗯。”
“那……”她看见对方的红线并没有向外连接,但自己的手上又爬上更多圈红色了,“你可以到2021年,看看一个叫安璋树的人怎么样了吗?”
安璋树坐在商务车的后座,因为堵车显得有些焦虑。他都看见了,和生意伙伴约好的酒店就在对面。
明明相对的路畅通无阻,他要走的这条路就堵成了红酒瓶塞。据说是前面某车突发故障,堵死了一整条街。
破车就别开出来。安璋树不屑地心想。
坐在纹丝不动的车里等得越发烦躁,他干脆向司机打个招呼下了车,步行去对面的酒店。
他似乎听见了鸣笛的声音。
安璋树知道,有人嫉妒自己的非凡成就,有人觊觎自己的商业成果,还有人指着天ma他丧良心。他不在乎。良心是什么?眼中只有利益的魔鬼仿佛从不了解。他要做的,只是不断地那些愚蠢的、不自量力的家伙手中抢到他应得的,并防止他们来抢走他的。他用了全身精力去防范,去先下手为强,但……
为什么,仅仅是一辆公交车?
突如其来的车祸把满车的乘客都吓得够呛。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孩被撞得从轮椅上跌了下来。旁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又捡起掉在地板的身份证递给她:
“安颂,是你吗?”
“他被公交车撞死了。”红线女孩回来说。
林笙感到有些遗憾。虽说他作恶多端也算死得其所,但他应该接受审判死去,而不是成为一个非善非恶性质的交通事故的受害者。
她又看向自己的手腕,果然,红线缠绕得更多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散步吗?”她向着红线女孩发出邀请,“散步也可以折算报酬。”
正如林笙猜想的,红线女孩走近谁,谁的手上就多一圈红线,所有人的红线都与自己相连。
这些人与自己有红线联系,并且被流放到了象征“不存在”的地方。如果两者有因果关系……
“我想请你尽可能多地接近安璋树,请问这又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