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人群向着乡间开拔,他们去寻找一种叫折耳根的野菜。姜弋迫不及待地要跟着去,她说不愿再见到林笙的那张脸,顺带捎上了颜小溪。
冯奕苇对着两人欲言又止。姜弋翻了个白眼:“说话!没人陪你打哑迷!你是不是想和我们一起去?”
“啊,我……”
“那你还不快跟上?”
沿路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田野乡村。冯奕苇在人群中间默默跟着,总感觉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前面的一对朋友手牵着手,后面三三两两有说有笑,他被裹挟在当中,仿佛不属于此地。
有经验的立马在丛草之间找到了想要的那一株。几下挖掘,露出泥土里的根茎,山间青草的气息混着土腥味扑鼻而来。大家讨论着回去后该拿它涮火锅还是凉拌。冯奕苇越发觉得惶恐,这路线,这景色……是武仁村。
可为什么一个村民都没看见?明明……那时候,他还在车窗外望见了或散步或匆匆赶路的人。
还来不及享用一口大自然的馈赠,本以为不会出现的灾祸便像嘲弄似的接踵而来。白发粉瞳的女孩面色潮红,高热让她精神萎靡,虚弱地被友人拉着。她是第一个出现症状的,接下来的人一个个像骨牌似的倒下。
“早知道不带你去了,没想到你身体现在还这么差。”姜弋把颜小溪安顿好跑去拿药,在排队时不得不听见了几人煞有介事的议论。
“我看就是她带来的吧。”
“肯定是!”
“你看她那么白的脸色,还有那头发,不知道身上有多少病呢。”
“你们看见她眼睛没有?我的天哪,满眼都是血,像吃过人一样!”
“这种身体不好的一般心理都有点变态呢,估计她是想拉所有人都下水。”
姜弋受不了了,把装药的塑料袋往一个人脸上甩:“闭嘴吧你!”
那人立刻骂骂咧咧:“你有病吧?哦,你们两个是一起的……”
“女子呀,讲义气是好的,但是也要小心,不要被利用了。”有个中年妇女似乎好心地劝诫。
“她?利用?我?”姜弋差点被气笑了,“牛皮都没有你这句话能扯!她要是想起来利用我我都烧高香了!你们算她谁呀?就敢说人家坏话,我看你就是抓准了她性格好不会跟你翻脸!我告诉你,心理有问题的不是她,是我!惹了我随便打你不带怕的!叫你欺软怕硬造谣我的朋友!”
病房里有一个温和沉默的女人,谁也不会特别地注意到她,她就像被口罩盖住的脸那样不引人注目。在一片嘈杂和呻吟中,她默默地坐在角落,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
很快便有人动了恻隐之心。这样乖巧的女子,生病都要一个人忍着,叫人怎么忍心!更让人心疼的是,都病得脸色发白了,她还为别人着想着,把椅子让给了一个健康的老妇人。
“你学学人家。”老妇人训斥自己的孙女。小女孩转过身去不想理她。她又乐呵呵地接过女人为她倒的水,合不拢嘴地夸赞娶她的人真有福气。
“婆婆,您知道这场病是怎么来的吗?”
“不是那个——”她指向墙角发呆的白发女孩,“生病了然后传染给大家的么?”
“其实,我倒是知道一点说法……”女人欲言又止。
“哎呀,你一个女人家,这么多嘴多舌的不好,很遭人嫌的。”话这么说着,身子却没有挪动一点,显然,她很想听。
女人边说边顺手为她捏起了肩。
“我……我老公认识几个内部的人士。他告诉我,其实这次的事完全就是认为的,是上面有人……”她突然寒蝉似的瑟缩一下,“先是,先是把C城和外界隔离开,叫我们跑不出去,然后,然后这次集体生病也是……是为了卖天价的特效药,这个病一般的药治不好,等过几天大家着急的时候就多少钱都愿意出了……”
“心可真黑!”老妇人朴素的正义感发作了,“我说怎么突然要去挖什么折耳根,我也是网上看人转发拉人的,当时还奇怪呢。”
女人低低地垂下头:“我老公早就提醒了,不让我去,我当时还不信,觉得人再怎么也不该这样坏吧?没想到……”
“唉!孩子,你……真不容易。”
两人的谈话很快引来了心思各异的听众。有人笃信不疑,义愤填膺地骂着“鱼肉百姓”“草菅人命”一类的词语;有人一边愤怒一边心惊肉跳,连连作势道:“可不能说,可说不得!”
当然也有人充满质疑精神:“你有证据吗?两张嘴唇一碰,什么话都能说。”
女人看向她,眼神是恭顺的,丝毫不像造谣取宠的八卦女子:“这次生病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当官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一个个去查。”
更多人倒戈了,唾骂着,拿老百姓开刀的都不是人!在一片刻意压低的怨声载道中,那个似乎永不会出声的女孩站了出来,走到女人面前。
“你没有机会调查所有病人的身份。”
清冷的声音,一盆冷水似的,将燥热的人心泼得冷却下来。
女人有些尴尬地笑笑:“我有什么必要编故事骗你们呢?”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女孩眼中闪着怪异而坚定的光,“但你的证据必须是基于事实而不是假定。”
她眼神飘向天花板:“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觉得我说谎,可以自己去调查病人的身份。”
“你如何调查病人的身份?为了减少统计方法影响,我和你需要用同样的调查方式。”
她的视线已经飞到窗外去了,但她不敢收回,她知道等着她的是怎样的眼神。“就算我的说法可能夸张了一些,但我知道的这些内情可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应该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而不是声明它。”
女人听了苦笑一声:“我真的不是在说谎啊,有些事情,想拿证据不是那么方便的。”
女孩没再答复。正当女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带着灵台顿悟的清明:“证据不方便找到,可能是不容易获得,也可能是事实虚构对应的证据也不存在。”
“你为什么一定要咬死了我说谎呢?”
“说谎的定义是故意说假话,隐瞒事情的真实情况。以不存在的证据来论证一件无法证明的事,这是用虚假的信息来代替真实的调查求证,属于说谎的范畴。”
她的眼神一分也不锐利,满是对于已知的固守和对于未知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