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源 第4章 迁怒

琴声悠扬的高档西餐厅内，祁泽煊和段向燃相对而坐。

透亮的高脚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祁泽煊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看得段向燃心惊。

“我记得你酒量不好的。”他说，“至少不能这么猛喝。”

“再不好，这么多年也练出来了。”祁泽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举止优雅地切起盘中的牛排，西冷七分熟，是他最喜欢的品种与做法。

段向燃也没心思客气，这么多年朋友了，彼此都很了解，实在没必要装模作样。

只不过他还是觉得祁泽煊应该少喝一点，先前从没见过祁泽煊喝醉，是因为罗廷凛每次都提醒他，后来这两人闹掰了，没了罗廷凛的管控，段向燃也是第一次见到祁泽煊这样。

“我感觉你有点不太开心。”段向燃说，“最近没去看医生吗？”

祁泽煊摇摇头：“看了也是一样，没用的。”

走不出过往，他就依然会保持半死不活的状态，偏偏都过去这么久，他依旧做不到。

就好像本人已经死在了过去，现在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不看医生，至少得吃药。”知道祁泽煊不爱听这些，段向燃选择点到为止，没再说更多。

琴声跟随段向燃的话停下了，大约半分钟后又换成了新的曲子，这首比刚才的要快乐些，段向燃打趣说这曲怕不是为了你换的，快别想那么多了。

祁泽煊也笑了笑，重新振作起来。

这毕竟是为了庆祝段向燃回国的聚会，祁泽煊心情再差，也不能表现得太低落。

段向燃才刚回来几天，一路上风尘仆仆，到现在也没怎么休息好，要不是实在在家憋的闷了，也不会出来这么一趟。

所以实际上，这两人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态。

“陆风衍找我了。”

段向燃盯着盘中的沙拉，明明是他最喜欢的食物突然间失了胃口。

祁泽煊毫不意外，答道：“他当然会找你，决定已经做好了，只等你回来行动。”

“可我实在不明白他想怎么样。”

段向燃转头望去，他们这桌挨着落地窗，外面的车水马龙看得一清二楚，这对于段向燃来说倒是有点不适应，因为在他国外生活的地方，街道上从不会有这么多的行人与车辆。

“我好不容易放下他，他这样又算什么呢。”

祁泽煊也被勾起了伤心事，“你要是不想，强硬一点拒绝就是了。”

“不是那么容易的。”段向燃很清楚，“陆风衍就是那样的人，拒绝你时是铁板一块，追求你时也一样，他决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底。”

祁泽煊表示认同：“比起我，你确实更了解他。”

“那罗廷凛呢？”段向燃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既然和陆风衍分手了……你也有机会的吧？”

祁泽煊只是笑了笑，“比起我，你更了解陆风衍；同样比起你，我也更了解罗廷凛。”

“他太讨厌我了，甚至是恨我，哪怕我根本不理解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对我到如此地步，我们不可能回去了，再也不会。”

祁泽煊说这话时，眼里装满了难过与不舍，看得段向燃也跟着心酸起来。

“你还是喜欢他。”段向燃笃定，“那为什么……”

“这你要去问他了。”祁泽煊苦笑着，手指不自觉地搓捻桌上的纸巾。

这些动作被段向燃看在眼里，他却不知怎么提醒对方。

焦虑渗透了这个人的生活，就连吃饭都无法摆脱，段向燃很想和他说，这没有什么，不是你的错，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可是这话他说过，没有用的，是祁泽煊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

“其实……前几天我见过他一次。”过了一会儿，祁泽煊终于放过那张纸巾了，“他和锐宁在一起，我当时本来想躲开的，但是又没忍住想多看他两眼。”

“事实证明，还是不看的好。”

无须多言，段向燃便明白，一定是罗廷凛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被祁泽煊听到了，他从来都是这样心直口快的，到了一种不计后果的地步。从前有祁泽煊为他兜着，不会产生什么问题，现在没人帮忙了，带来的后果便被暴露无遗。

看着祁泽煊一杯接着一杯灌酒的动作，段向燃心下不忍劝道：“少喝点吧。”

“半瓶都不到呢。”祁泽煊指指酒瓶，“每杯不多，我有分寸。”

那晚尴尬的相见后，卫锐宁给祁泽煊发了消息表示歉意，顺便还给罗廷凛也解释了一番，意思是罗廷凛因为分手受了刺激所以才那样，不是故意冒犯祁泽煊的。祁泽煊虽回复没关系，心中却明镜罗廷凛就是故意的，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小心。

和罗廷凛相处那么多年，他怎会不了解这人的一言一行，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飞镖也会返回来扎痛自己。

自从罗廷凛和陆风衍在一起，祁泽煊便和对方断了往来，这当然不是他自愿的；某天有事情想要找罗廷凛的时候，祁泽煊才发现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已经被拉黑，当时他又惊讶又难受，不理解罗廷凛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

因为无疾而终的情感而被折磨的数百个夜晚，祁泽煊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们两个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是他的错吗？

可他明明没做什么，罗廷凛还是生气了。

“叮铃——”

手机发出清脆的消息提示音，祁泽煊拿过手机解锁，在看到发消息的人时动作明显一滞。

「对不起。」

是罗廷凛。

他不该点进对话框的，因为罗廷凛那边会出现已读标识，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解锁之前就点了消息通知，因而解锁后会直接跳到聊天界面。

他该回复什么？他该回复吗？

祁泽煊直勾勾地凝视着手机，直到屏幕因长时间没有操作而变黑，也没想好下一步动作。

他就这样一直愣着，过了有段时间，屏幕又亮了，罗廷凛又发来两条消息。

「我看到你已读了。」

「那天是我不好，你别在意。」

这回祁泽煊也不好再晾着对方，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回了几个字。

「我没有怪你。」

太假了，祁泽煊发出去后自己都想笑，谁听到曾经的好友、甚至是自己喜欢的人那样说自己会无动于衷？他是退而求其次的“次”，是从来没被喜欢过的人，他不值一提。

再说罗廷凛这话也太虚伪了，伤人的话是他说的，还要别人不在意，自己做不成圣人又要他人成为，哪里有比这还荒唐的事？

「你总是这样，说谎话有意思吗？」

罗廷凛回复的很快，快到祁泽煊根本来不及把对话框切出去，「被拉黑这么多年你倒是坐得住，我还得谢谢你的自知之明。」

祁泽煊看出他这是还有怨气，但不想再起冲突，避重就轻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我没心情和你论那些。」

又是这种决绝的话，祁泽煊习以为常，既然没法让罗廷凛消气，他还是不回复的好，没想到下一秒罗廷凛竟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祁泽煊犹豫片刻，动作沉重地按下了接听键。

他预感到，这一定是一场暴风雨。

“我不想和你多说，只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罗廷凛上来就表明来意，祁泽煊只能晕乎乎地说“好”，这样或许是最合适的了，因为他们聊的越多就越会起争执。

其实他已许久没听过罗廷凛的声音，上次偶遇时他感到很恍惚，这次再从电话里听到，更是觉得毫不真实。

“你和陆风衍一直有联系，我已经知道了。”罗廷凛直言道，“既然这样，麻烦你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祁泽煊沉默了。

虽然猜到罗廷凛大概率是问这个，但那是个让祁泽煊恨不得爆揍陆风衍一顿的理由，他不想把真相告诉对方。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陆风衍在作出分手的决定后第一个告知了祁泽煊，他想不知道都难。

祁泽煊还记得，自己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欣喜，他不解、气愤、甚至是恐惧，一向不爱打电话的他竟然当场拨通号码，询问陆风衍到底是怎么想的。

最终在听到那个答案后，祁泽煊觉得甚是荒唐，然后他笑了，又笑又哭。

他真的很想告诉罗廷凛，有时候蒙在鼓里真的不是坏事。

“请你回答我。”罗廷凛语气坚定，祁泽煊心一狠——

“我不知道。”

“你知道。”

他语气里的欺骗太容易被察觉了，罗廷凛此刻还算是冷静，又补充说：“你最知道，他最有可能告诉你。”

“真相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祁泽煊头脑一热问道，罗廷凛显然是被这反问问愣住了，良久才又说，“当然。”

“那为什么你从不问我的真相？”

他没有得到回答。

“是我在问你。”罗廷凛明显压抑着声音，“你不要把话锋转到我身上，我不想和你多说，把我要知道的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

祁泽煊被这话气笑了：“我们没法好散。”

“你故意的是不是！”

罗廷凛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似平静的海面被猛地掀起巨浪，隔着听筒，祁泽煊都能感受到他的语气变得激动高昂起来，“上次我话说的难听我和你道歉了，除此之外我再没欠过你任何，你非要撕破脸皮到这个地步吗！”

“我们不是早就撕破脸皮了吗？还是你单方面撕的。”祁泽煊说着，目光移向书桌上的一沓纸，“还有你说错了，你欠我的分明太多。”

“我只是来问你陆风衍和我分手的原因，你为什么要扯别的？”

“因为我不想告诉你。”

这通电话以无法沟通而告终，祁泽煊本不想这么做的，他迁就罗廷凛惯了，几乎从未和他公然唱反调；只是这回他真的不想把事情都告诉对方，那种性质和递刀的人没什么区别。

挂了电话，祁泽煊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小的时候他从不熬夜，也熬不住，只要过了时间段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是，祁母说“泽煊，我们到零点一起去放烟花看烟花好不好呀？”祁泽煊却摇头，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现在他早已没了当年这股困劲儿，别说看烟花了，让他半夜做个烟花出来都有可能。

那时候他还会很坚定地说“不”，不知为何，如今却没法做到这些。

第二天一早他开车去上班，正好赶上早高峰，路上堵的要命；好不容易驶进一条相对车少的道，他还是在停最前边等红灯，结果突然感觉自己身体猛地一弹，整辆车也跟着往前窜了一段路。

什么情况？祁泽煊懵了，呆滞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

后车的车主此刻也急匆匆地下车走了过来，一副抱歉的模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早上实在太迷糊，连刹车都没踩好撞到你了！”

祁泽煊俯身查看车尾，好在被撞的不是很严重，但后保险杠裂了，车灯碎了一个，表面也划了漆，修复是必然。

祁泽煊看着自己的车变成这幅狼狈样子，虽不至于恼火，心下多少有些郁闷。

追尾的车主还在道歉，祁泽煊想了想：“不用道歉了，我知道你是不小心。”

他这么一说，那人眼中顿时亮起希望的光：“那……”

“但是我的车到底还是损坏了，所以该赔偿还是赔偿吧。”祁泽煊面无表情道，随后给保险公司打去电话说明情况，看得对方有点不寒而战。

“我加下您的联系方式吧……今天中午会再联系您。”追尾的车主说，他预感祁泽煊不是一个好蒙混过关的人，侥幸的心理也被打碎，只得乖乖准备赔偿。

毕竟祁泽煊已经够好说话了，他心想，做人还是要尚存良心，不管金额多少，至少表明态度也是好的。

祁泽煊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安排。

加过联系方式，祁泽煊先是和领导打了声招呼，然后把车开到4s店修理，之后自己又打车去了公司。

看来今晚也只能打车回家了，祁泽煊心想，貌似不止今晚，明天上班也是。

他倒没有很气愤，反而觉得这是必然，开车上路哪有一帆风顺的，只是在处理后续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觉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