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宁池像是听见了一件很荒谬的话,冷不丁地笑了。
“可我不跟弟弟谈恋爱。”
宁池用手撑着脑袋,上下审视了男生两秒,轻轻吐了两个字,“没劲。”
男生梗着脖子,“你都没试试怎么知道没劲?”
“嘁。”
宁池略带轻蔑的、很短促地发了个鼻音。
她对声音的把控出类拔萃,一个冷哼,都像是从老唱片里挪出来的轻腔慢调,奢侈、傲慢、又让人生不出来厌烦。
似是不愿再理他,宁池转过视线去看绿荫小道边的最后一颗白杨,对面楼顶上的灰雀,以及笼罩在远方青灰色天雾下的电线。
但少年人到底是肆意张扬的,被人拒绝了也不沮丧,男生右插着裤兜,胳膊靠在刷着白漆的柱子上,笑着说:
“你大不了就当玩玩嘛,我又不缠着你,美女几班的?我给你讲我兄弟……”
宁池没耐心等他说完,熟门熟路地打断,“跟人打/赌了?”
男生一愣,混劲儿收敛许多,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宁池嗤笑了一声:“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还只是个胚胎呢。”
男生:“……”
“赌什么?”宁池问。
“能追上你。”
“要的赢了呢?”
“张斌请我吃饭。”
宁池点了点头。猜张斌应是他的同学,没深问,只是说,“可这是你的赌,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
男生踌躇半天,开口:“要不给你买……”
“我不需要。”
宁池眼窝很深,认真地时候眼尾会不自觉往上扬,长相有种锋利的深邃,说的是降调,一字一顿的,因此莫名其妙产生了些恐吓感。
她把碳素笔转了个圈,笔尖指了指郁故槿所在的教室:“小朋友,你知道郁老师吗?”
“知道,是我班主任。怎么了?”
宁池保持着抓笔的姿势不动,扭头撇了眼男生。
男生长得有些痞气,小耳垂,扁额头,薄嘴唇,不是什么有福气的样子。怎么偏偏命这么好能拜郁故槿为师?
宁池硬邦邦地问,“那你上|她课捣乱吗?”
“我不捣乱,就是不听课。”
男生很坦诚,他顿了顿,可能又出于某种好胜心,补充说,“但我都会,我历史经常考七十多,很厉害的。”
宁池不知道七十多算不算好,但对他考第几,考多少也并不关心,于是平铺直叙地提条件。
“我们做个交换。你们郁老师脊椎不好,以后她拿重物的时候你帮着点,别累着她,我就给你赢这个赌,怎么样?”
“可以啊。”男生很爽快地答应,甩了甩手问,“她……郁老师是你什么人啊?”
宁池不露声色的弯了眼角,于这样一个时刻,单单纯纯的因为听了一句话、想起一个人而愉悦。
她当然不会对着一个外人剖露心迹,只是说,“很重要的人。”
那声音轻淡沙哑,带着点飘渺的笑意,仿佛一出口就飘散在了空气里,又仿佛化作一道无形的枷锁,献祭般徒将自己画地为牢。
当郁故槿发现每次作业都有人帮忙送办公室,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她私下给男生买了罐凉茶作为感谢,男生也如约没有说出宁池的名字。
不像故事里一切默默付出都在机缘巧合下得以窥见天光,从始至终郁故瑾都不知道宁池曾为自己做过这些。
不过这是后话。
那天郁故槿跟家长聊完去找宁池时,正好听见男生对宁池说,“我喜欢你。”
宁池静了静,欣然道:“好啊。”
围观的人在起哄让搂一个搂一个,宁池也不动作,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男生。
她背对着郁故槿,小西服估计因为觉得热了,脱下用单指漫不经心地挑在肩后。
被衬衫紧密包裹的身躯里充斥着一种简单的张力,既不过分精壮但也不羸弱,从脖颈到腰线都流畅白皙,漂亮的没有一丝瑕疵。
宁池长着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睛的形状清晰的好像用画笔勾勒出来,眼头深邃,眼尾钩翘,笑起来有种似醉非醉的朦胧甜蜜,不笑又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意味,没有人能在她那种眼神下撑过三秒。
男生纵使知道她在逢场作戏,却仿若被蛊惑般伸出手,想要去牵她。
宁池没有动,只是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视线从眼角射出来,居高临下的睨向那人的手。
这多少有些盛气凌人了。
可男生丝毫没有生气。
他站在阳光下,看着宁池线条深邃优美的侧脸轮廓,恍惚间觉得她就是朵天山的雪莲,生来就该被人趋之若鹜,生来就该高高在上,冷艳高傲。
男生离宁池越来越近,快要牵到时,被人突然从旁边撞了一下肩头,好心提醒,“哥们,班主任在后边,别作|死啊。”
男生这才如梦初醒,像是被吓傻了,骤然楞在原地不动了。
宁池反应比他快的多,迅速扭回头。
郁故槿就站在离宁池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脸上有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手里还握了只红笔,看样子是闲下来连笔都没来得及放就赶过来的。
宁池心里一动。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背过一群学生,用口型无声喊她,“十六。”
“你来。”宁池说。
郁故槿便走了过来,她走每一步似乎都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咔咔声。
她似乎还在试图接受“宁池要恋爱了”这件事,因此难得显得有些迟缓,表露出的情绪也不多,什么都听宁池的。
等郁故槿走进,那群学生也鸟作兽散地差不多了,没人傻到站在原地等着领早恋的处分。
宁池先看见郁故槿的指尖。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郁故槿的手很苍白,隐约能看见手背上的青筋,连指甲也是苍白的,没有血色,关节处沾有没擦掉的粉笔灰。
宁池弯了腰,去牵郁故槿的手,想帮她把灰擦干净。
可还没碰到,就被郁故槿微妙避开了。
宁池顿了顿,抬头看了郁故槿一眼。
郁故槿没跟她对视,但从气氛上总觉得宁池好像比之前愉悦很多,眼里似乎是带着笑意的。
“我没想跟他牵手,就算今天没人打断,我也不会。”
宁池说着,再次去牵郁故槿的手。
她这回没有一次性的强势占有,而是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背,郁故槿没有拒绝,宁池才完全的拉了上来。
“我跟他是开玩笑的,他跟同学打了赌,说能追到我。小男孩年轻气盛,我不想他输了丢了面子,便答应陪他演出戏。”
宁池垂头缓慢地把郁故槿关节处的粉笔灰抹去,又给郁故槿保证,“是真的,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张杰。”郁故槿给她说。
郁故槿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傻透了,过去二十多年都没有说过这么愚蠢的话。
她懊恼地抬起头看宁池,却猝不及防跌进一个装满了璀璨笑意的眸子里。
宁池只是安静地笑,也不说话,身上半点张扬的气场也没有了,乖乖地站在郁故槿面前,笑意像是从瞳孔倒流进心脏,逐渐就不再那么轻盈,愉悦在心肝肺里一搅好似也有了重量,平白添了些苦涩跟惆怅。
那双手,她拉起来了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后来什么都想了,就舍不得再放下去。
过了片刻,许是看郁故槿又有想要逃离的意图了,宁池才捏了捏她的手掌,开口喊她郁老师。
“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郁老师不带我逛逛吗?”
郁故槿抿了抿唇,不自然地错开眼睛:“你……你想去哪?”
“哪里人少?”
郁故槿沉默两秒,发现自己好像拒绝不了宁池,她天生的没那个能力,哪怕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诡异中。
俩人就去了校史馆,倒不是宁池对他们学校历史有多大兴趣,而是因为周围很安静。
校史馆是很典型的中式建筑,不经常开,常年只有在开放日和校庆才会象征性的开放一两次,管理的也不严格,俩人草草登记过便被放了进去。
一楼是深长的观光走廊,飘窗开在中间偏上的位置,镶着雕花的木质窗栏,不算偌大,但能容纳足够充足的太阳光射进来。
展品很多,被分门别类放到玻璃展柜里,郁故槿便隔着一层玻璃,一样一样地讲给宁池看。
宁池听地认真,趴在展柜上往里看。
郁故槿转头看她,见侧脸被阳光照的有些透明,五官因此衬得很立体,眼睫垂落在鼻翼边,晕开一圈淡金色的弧光。
郁故槿目光又收回来,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尖,猜测她装得可能性大些。
毕竟她知道自己今天有多不在状态,讲的有多无趣和糟糕,就算宁池给自己加上亲情分,也远不到及格的地步,更别提有丝毫的吸引力。
郁故槿给她讲完了一楼的展品,便带宁池去二楼看一座铜钟。
铜钟年代久远,据说是校徽的原型,有“起聋喑,叩则鸣,蜚英声,学贵恒”之寓意,在郁故槿还没来这里任教时,就已经是学校的镇校之宝。
铜钟的外围有圈铭文,字形很小,像是隶书,宁池凑近些看。
许是被灯光射散了,还是看不大清,于是便回头想向郁故槿求教。
郁故槿用纸巾把,因此落后宁池半步的距离,可宁池的脑袋只转到45°时便忽然停了下来,呼吸骤然一滞。
——她看见了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