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郁故槿从善如流:“……那亲情价呢?”
“哪种亲情?”
“……我呢?”
宁池一愣,平时的精明一点没有,踩着坑就往里跳:“免费。”
话音刚落,就被郁故槿用筷子敲了一下手背,“宁老板口气不小。”
她收着力度,曲着手指下手不重,但宁池生的肤白脂凝,手背马上就浮肿了两道红痕。
“我就教的你给自己明码标价是不是?”
郁故槿简直被气笑了。
不过她生性温柔,连批评都有着无奈又纵容的感觉:“早知道现在这样,我就该几年前把你给按斤卖了,省得现在来气我。”
宁池在郁故槿这里惯是擅长得寸进尺:“那你生气了吗?”
郁故槿神情微微顿一下:“……”
宁池有多练达郁故槿是知道的,她根本不信宁池听不懂她那句话到底在说些什么。
直播来钱太快,管理又相对并不完善,她怕宁池在纸醉金迷里迷失,更怕她在什么暗地里受人欺负,被一些龌龊事脏了眼,怕到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草木皆兵的地步。
不然也不会宁池一句玩笑就让她想到“明码标价”这个有些“负面”性的词。
但偏偏宁池选择跟她故意插科打诨。
餐厅的光线不算很亮,宁池刚下了直播也没来得及收拾,眼睛带了淡紫色的美瞳,像是含着流动的水光潋滟。
郁故槿莫名其妙想起宁池第一眼在雪地里的模样,当初那个满身倒刺,目光冰冷,沉默寡言还碰一下都扎手的小刺猬,在漫长而跌跌撞撞的时光与际遇里,长成了如今八面玲珑的狐狸。
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在郁故槿心底慢慢弥漫开来,好像什么事情开始朝着一个她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
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又似乎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有些矫情。
那就让宁池野蛮生长吧,她能开心就好。郁故槿心想:反正不管怎样,自己总是有办法兜底的。
想通了之后,郁故槿目光从半垂的眸子里投下,无可奈何笑了一声:“……算了。”
她含笑说话的声音太低柔,宁池没有听清,支起耳朵,“什么算了?”
“没什么。”
郁故槿隔空抹了一下她的眉梢,没忍住逗她,“夸你长大了,小祖宗。”
宁池倏然一僵,浑身上下只有眸光动了动。
她顺着郁故槿的目光看过去,恰好跟郁故槿收回手的动作撞上。
郁故槿的手指温度偏高,指腹上有薄薄的茧,在刚刚触碰她皮肤的一瞬间,触感清晰而柔软。
她点在了额头上,又像是点在了心脏上,不轻不重,氤出一片有些怅然的酸涩汁水来。
许是见宁池在发呆,郁故槿的筷子碰在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她小幅度地吞下一口粥,问说,“给你买的快递签了吗?”
宁池回神,愣了下,“嗯,什么快递?”
“吸音棉。”郁故槿有些诧异,“没收到吗?”
宁池:“到了,今天刚签的。”
她说着站起身去卧室拿了手机出来,把效果图调出来给郁故槿看。
因为近视的度数不高,再加上吃饭的热气会在镜片上凝成一笼薄雾,郁故槿这个时候没戴眼镜,她眯了眯眼细细瞧了一会,听见宁池的声音在旁边问:“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
“那天连线你在收拾屋子,听你嘟囔说吸音棉贵,干脆省了算了,我便给你买了。”
郁故槿看完了图片,眼里好像是带有笑意,很体贴地没有把话说破:“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用不起的。宁池,要是连这点支持都拿不出的话,我还当什么姐姐。”
宁池拿了手机就没再坐下,这时站在矮柜的旁边,半支身子正好处在座钟跟厨房夹角的阴影里,显得异常单薄,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桃花眼底压抑着复杂又深沉的情愫,沉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犹如天上满目星光尽数落在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处。
好在郁故槿并没纠缠,很快换了话题。
她跟宁池聊明天开放日的事,又说晚上学校会举行晚会,高三派了她和另外五个老师做教师代表,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宁池点了点头,说“好”,起身跟着郁故槿进厨房收拾。在暗转明的一瞬间里,没有人发现她线条优美白皙的耳廓烧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郁故槿从门后扯过围裙系在腰上洗碗。
厨房窗户留了缝隙,风细细密密地吹进,远处写字楼里依旧灯光璀璨,好似给一座城市披上了光鲜亮丽的皮囊,天上星星疏落,高楼大厦顶着快要坠下来的夜幕。
如今已是初秋,晚风不再像盛夏那般带着混沌的暖意,凉丝丝吹过来,把洗碗水带冰了不止一个度。
郁故槿穿了件淡紫色的毛衣,并不暖和,针线勾出的洞稀稀疏疏的,抵不住风,忍不住蹙了下眉头,往旁边缩进身子。
宁池看在眼里,走去关了窗,收手回来时见指尖上黏了层很薄的灰,于是索性从旁边拽了张纸巾过来,把窗台上细细擦了一遍。
她们杂物还没做完,便又有家长打了电话进来。
郁故槿手上沾了水,行动不便,她偏过身子去看宁池一眼,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无辜的神情好像在用眼神求救。
本来落在她肩头的月色跟着晃了晃,跃进她盈盈水润的瞳孔里。
郁故槿睫毛颤了一下,眼里就有了月亮,再颤一下,自己就成了月亮,她的毛发很软,又白的几乎有些透明,专注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美妙到像是某种过于高级的暧昧。
***
尽管附中的开放日是面向所有人,但是当第二天郁故槿在教室的后排看见宁池时,总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
宁池坐在一进门的地方,坐姿并不乖。
她单脚踩着桌底的横杠,右腿叠在左腿小肚上,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晃。
但除了这点张扬外,别的无可挑剔。
连经年散发都用皮筋扎起个高马尾,扫过米白色的小西服,看起来青春又动人。
郁故槿从后门进的教室,看见宁池后愣了愣,没径直走向讲台,绕过条小路来她这边。
她走到宁池身边,压低声音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宁池关节在桌角一抹,眼皮深深的叠起来。她瞳孔黑白分明,泓润剔透,目光从下到上的抬高,一帧一帧的过滤掉喧嚣和纷扰,最后定格在某人脸上的时候,会感觉很真诚很纯情。
——好像恋爱。
郁故槿不知自己脑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句话,又转念想起这是教室,是个传道授业,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地方,耳垂倏然染了层绯红。
宁池笑意盈盈地看她耳垂,语气乖巧又无辜:“我来当当小故老师的学生。”
郁故槿一时没反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但我忘了带笔。”
宁池眨了眨眼:“请问能向小故老师讨支备注笔吗?”
郁故槿:“…………”
怎么说的跟多爱学习似的?
郁故槿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又暗自吐槽:还有叫自己小故老师,连陈主任都没这么喊过自己!跟喊小孩似的!!
不过鉴于某人撒起娇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郁故槿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手里那只自己惯用的黑色碳性笔递给宁池。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映照着木质课桌的棱角与桌腿,笔尖的银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因是开放日,后排坐了很多家长。
有些在看自己的孩子,有些在低头玩手机,还有个大哥趁着郁故槿转身去板书时,试图找宁池聊天,被宁池不咸不淡地瞪了一眼,便不敢吭了,缩回去片刻,拿起香烟起身走了出去。
郁故槿上课很有风格,深入浅出,许是因为她的知识库自成体系的缘故。
按理说高三已经开始题海战术,可郁故槿不常讲题,更大的篇幅是去疏理一个个历史事件之间的关节。
她时常觉得,历史是必然中的偶然,用既定的答案去判断显得荒谬又无趣,但又出于各种原因,不得不在荒谬中主动寻找一个锚点。
这个时候宁池是听不懂的。
什么资/本主义萌芽的标志,什么日不落帝国的原始积累,宁池毫不关心。
她在很久之前就承认自己很渺小,渺小到七情六欲里刻下的每一笔都是三十二画,渺小的会愚蠢又笃定,这些惊天动地的辉煌远不及笔下人的眉眼有吸引力。
宁池徒长了一双修长文艺的手,其实不擅长画画,但那天画出的郁故槿却极有韵味。
只用了一根黑色的碳墨笔芯,曲曲折折,重重叠叠地勾出郁故槿垂眸在试投影仪时动作。
因为是要参加庆典,郁故槿今天穿的学校教师制服,白衬衣搭配黑色高腰裤,没打领带,衬衣袖往上虚折两道,纽扣从外边系上,露出一截修长精瘦的小臂。
似乎感觉到宁池的目光,郁故槿从一体机里抬头的时候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眼角含着盈盈的笑意,跟她一碰,又欲盖弥彰的用关节推了推镜框。
肃穆又温柔,满足了宁池对老师的全部想象。
后来下了课,郁故槿又被一群学生家长围住。
郁故槿教学水平高,人又耐致负责,在一群家长之间口碑颇高,甚至还专门有家长托了关系要她做孩子的班主任。
可能是要办开放日精神紧绷,郁故槿比前些日子瘦了一些,淡灰色的工装校服又将她包裹的严密而贴合,因此衬得骨骼有些突出,清瘦匀称,眼睫在光纤中垂落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宁池坐在位置上欣赏了半晌,也没往跟前凑。后来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起身把简笔画仔细折好装进口袋,去过道等郁故槿。
走廊深长,并列排下五个班级。用灰色的水泥刷过底色,外沿堪堪没过宁池的腰,但没有避风的设计。
宁池当宁池第三次用指尖撩开刮进眼角的碎发的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美女,”
那人说,“一个人啊?”
宁池扭过头撇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转着手里的签字笔。
没成想这人很有毅力:“既然都是一个人,那交个朋友呗?”
宁池眉头皱了皱。
恶劣的话都到嘴边了,想想这是在郁故槿学校,不能和小朋友一般见识,又咽了回去。
“不交。”
“别急着拒绝,我又不做什么,就聊聊天。”男生又靠近了点,身上的烟味不可避免地飘了过来。
“离我远点。”
宁池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抽烟?”
“一点,不算有瘾。”
男生用不知在哪里学到的拙劣伎俩进行表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抽了。”
宁池被逗乐了:“你抽烟关我屁事?”
“当然关你事,因为我要追求你啊。”
男生微微笑了笑,“美女,能给我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