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郁故槿到学校的时候,正巧碰上徐斌在历史组办公室打转,手里拿着不知从哪个学生那儿没收过来的手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跟班主任通报。
历史组的老师这会儿都没课,又恰逢是个月考成绩刚发下来的大课间,办公室一时人满为患,有学生过来送作业的,有专程跑来看成绩,还有叽叽喳喳为着一道题大战几百回合的,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郁故槿刚走到位置上放下包,就看见徐斌拉着张黑脸,气势汹汹朝这边走过来。
郁故槿在实绩上跟徐斌不分上下,也知道这股火气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便摸了把老虎尾巴:“怎么回事,半天不见这嘴上怎么还起泡了?”
“还不是被气的!”
徐斌一提就冒火,脸色没好气道:“马上就高考了还一天天偷偷摸摸玩手机,都开了多少次动员大会了态度也是一点没端正起来,真当大学校门躺着都能进。”
郁故槿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跟着捧哏:“换个角度徐主任,都到现在了还敢偷偷玩手机,这不正说明广大青年学子是对您英明领导的肯定?”
徐斌对这不走心的马屁没半分激动,倒是不信任的瞅瞅郁故槿:“你今天怎么这么……油嘴滑舌,你不是假的吧?”
郁故槿打趣:“如假包换。要是不放心的话劳驾去找谛听来验一下?”
“我要是能上天你猜猜我怎么出现在这?”徐斌说:“我就不说别的老师,光这个月我都收了五部手机,居然还有三台连着办公室的WiFi,我看咱也别叫什么附中了,干脆挂牌改名叫国家情|报局后备人才储备基地得了,以后毕业直接铁饭碗!”
他接过郁故槿用一次性杯子倒的半杯温水,灌了几口后猛地刹了下车,纳闷道:“话说你不是去医院处理那个谁……”
郁故槿:“阮翕。”
“是,叫阮翕来着。”徐斌一只胳膊肘放在作业本上,不确定似的又看了郁故槿一眼,脸上的怒意渐渐变成狐疑:“你不是去医院看阮翕了吗,怎么这糟心事还处理出了气色潋滟的劲头?”
郁故槿闻言怔了一下,手里漫不经心转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不过没等徐斌反应过来,郁故槿就行云流水般淡定地把笔从桌上捡了起来插进笔篓里,没有半分心虚的解释道:“不好意思,刚才手滑。”
“是去了一趟医院。结果发现情况没想象中的严重,当然心情不错。”
郁故槿淡定笑了笑:“毕竟人永远活在各种意外里,还是要学会及时行乐。”
徐斌吊着眼梢看向她:“…………”
凭借徐斌对郁故槿将近十年同事的经验来讲,他严重怀疑这句话以及肢体语言里存在猫腻,只是靠他一点浪漫细胞不沾的大脑,并不能准确描绘出这种猫腻到底是什么。
不过好在徐斌这人并不是十分八卦,外加眼前又有一堆违纪处分压着,于是在打量郁故槿片刻无果后,得过且过地“哦”了一声,指着她办公桌上的红头文件岔了话题:“这次赛课咱们学校算上其他年级一共十一个老师,学校包车教体局那边管住宿,不过他们定的那个学校我之前去过一次,位置挺偏,附近也没什么大超市,去的时候最好带着换洗用品,还有零食咖啡什么的也都自己带着。”
徐斌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一拍脑门:“对哦,忘了你不爱吃零食,上次小徐在你抽屉里找半天只翻出来了半包糖。欸,那糖你家那活祖宗现在吃完了吗?”
郁故槿:“……”
徐斌打趣完人,趁着郁故槿没来得及张口的功夫马上转移话题:“你去一周多课调好了吗?”
郁故槿说:“调的差不多了,剩了几节自习没调开,等我回来再上。”
“那你自己注意点分寸,别累坏了得不偿失。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拉高三老师去给他当评委,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脸多大呐?”
徐斌喝了口水,估摸是越想越气,转过头想拉上郁故槿跟自己一起痛斥这种不让人好好上课的玩意,结果目光扫过她的耳垂,冷不丁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脱口而出问:“你耳垂怎么这么红?”
郁故槿睫毛颤了一下,难得迟疑:“是吗?”
不等徐斌回答,郁故槿就自顾自地抿唇笑了一声,又相当给面儿地找了个客客气气的借口:“外边天冷,可能是被冻得吧。”
徐斌完全没有怀疑,配合地一点头:“那倒是,往后就要降温了。”
“昨天后勤就发通知在统计每个年级组的教室跟办公室数量,说要统一定制冬季棉帘,夏季款的皮帘挡不住风。”徐斌靠在一张办公桌的侧棱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背影,气定神闲悠悠叹了一句:“快要辞旧迎新喽。”
郁故槿原以为徐斌说的“位置偏僻”是种略显浮夸的表达,毕竟之前几届好赖都是挑的市级学校,没想到这次是真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望过去甚至能看见闪着绿光的高速路进路口。
送他们过来的是当地的司机,人挺健谈,跟他们一行人胡天海地的聊了一路,临到目的地边关导航边说:“我还当是哪呢,地图上标的神邹邹的,这不就是原来的干部进修学校嘛!”
有个年轻老师没憋住,远眺笔直干路上孤零零的一栋建筑,仰天感叹道:“我们国家的干部果|然经受得住寂寞的考验,你看这地儿挑的,附近简直寸草不生。”
“你急什么?”
白向原把盖在脸上的帽子一掀,偏了个头插科打诨:“这不让你个免费劳力来栽桃种李了吗?儿子,加油干!等他日你桃李满园,我定为你摇旗呐喊。”
那老师反应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扬声笑道:“哥不求你摇旗呐喊,只求你最好滚蛋。”
司机坐在驾驶位上看他们在那儿嘻哈半天,对他们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表示瞠目结舌,临下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一指前面几百米远的岔路口:“也不是寸草不生,再过几天那条街上会人摆有集市,按照以往规模来说的话挺热闹。”
白向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兴致勃勃:“集会?能从头吃到尾的那种?”
郁故槿也放下手机,往这边看了一眼,抬眸的瞬间眼底游弋过一小片光亮,似乎在酝酿什么。
司机:“原则上你要有嘴的话,问题不大。”
白向原:翻了个无辜且纯粹的白眼。不过因为司机看都没看他,因此没有人员伤亡。
“集会半个月一次,都是些流动摊位卖点小东西。之前在县城里面,后来因为人一聚众挡着道交通容易堵,就被规划到这边来了。”司机从副驾驶的车兜里拿了个日历翻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虚点着说:“唔,还有六七天左右的时间,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赶上。”
赛课没扎扎实实打七天,到最后一天的下午公示了成绩,又团在礼堂开了结营仪式。
几个学校的老师多多少少互相认识,再加上暂时脱离了学校严苛的条条框框,一群年轻人聚在一块连话题都不用特意寻找就能浪起来,最后硬生生把结营搞出了联谊的派头。
郁故槿对这类场合说不上热衷,但也并没有不合群的意思。她脾气是有目共睹的温柔,待人接物沉稳得体,点评时从不咄咄逼人,偶尔遇到选手明显紧张,还会单手押着话筒含笑开句玩笑化解尴尬,把历史组的一众老师迷得神魂颠倒。
这种神魂颠倒在旁敲侧击得知郁故槿还没恋爱后越演愈烈,外校几个男老师想要近水楼台,问附中人要了郁故槿的微信号,加了之后连着几天嘘寒问暖、告白示好,结果发现郁故槿这个人雅淡的很,风度和耐心仅局限于教书范围之内的台面上,私下里人其实根本撩不动。
结营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歌曲换了首婉转悠扬的调子,有个男人在周围人起哄似的目光中朝站起身来。郁故槿彼时正在跟同事协调换课的事,感觉眼前的光被覆上了层长条形的阴影,才动了下脖颈抬起头来。
男人看起来跟郁故槿年龄不相上下,初冬的季节里还只穿了件皮夹克,站在郁故槿面前的时候故作帅气地抖了抖衣领,大大方方自我介绍:
“郁老师您好,我也是教历史的,我关注你已经很久了。我看过你讲的公开课,并且也很欣赏你的教学能力,我们之间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这次赛课马上就要结束了,冒昧问一下,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女朋友?
郁故槿闻言,是真的扎扎实实愣了五秒钟。
她并不是惊讶,因为这类的话郁故槿之前听过很多次,当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语调说着同样的话时,其效果犹如话本里千篇一律的爱情童话,浪漫但失真,干瘪单调到让人甘愿画梅止渴,完全提不起来一丝欲|望。
郁故槿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又越过他,看向虚空中的一点。
礼堂四周的墙壁上挂有红色的帷幔,流光溢彩的七色灯柱从头顶绵延映照其上,明明灭灭,不绝如缕,像是一条横亘在那段充斥着不安、躁动、孤独与背叛流年中的长河。
周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郁故槿以为所有喧闹终归会沉寂于暗河深处,所有欢愉终究会潦草收场,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可是斗转星移,兜兜转转,郁故槿却发现自己于某个瞬间恍惚在河的对岸看见宁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