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说到一半的话收回,打开灯,灯一亮,江稚鱼就把蜡烛取下,珍惜地放回抽屉里。
她蹲在客厅的木柜前,将第二层的柜格关上又拉开,又关上,又拉开。
如此重复几次,她消停下来,仍安静执拗地蹲在那里。
角落里的全身镜刚好映着她单薄的背影,灯光明晃晃地打在她身上,周遭明亮又温暖,可她却孤零零的。
陈最走过去,也蹲在她旁边,说:“蜡烛不会消失。”
江稚鱼偏头看她,眼珠很黑,透着一股迷茫。
很突然,那双圆圆的眼睛四周变红,眸底涌现泪珠。
“陈最,我……想妈妈了。”她带着哭腔。
她怎么会想妈妈呢?回去参加葬礼的时候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掉。
也许是酒精让人恍惚,情绪起落。
也许是和王昭南加上联系方式时,对方一开始发的是“王招男”,虽然很快又撤回,但她看到了。
于是她想起了那个软弱又可怜的女人。
江稚鱼出生前曾被寄予“厚望”,全家人都希望第一胎就是个男孩,后来她出生,没人开心,甚至想给她取名为“迎弟”,是一直软弱、丝毫没有话语权的母亲坚决不同意。
她长大一些后,妈妈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小鱼,你要好好读书,要考上大学,去到大城市,永远不要再回到山里。”
她的母亲也念过大学,辛辛苦苦翻出大山,最后又栖身于另一座大山。
那时她早已没有少女模样,皮肤被晒得黝黑,手掌粗糙,指甲里残留着泥土。
江稚鱼很听她的话,认真读书,认真写作业,一直朝着“考大学”这个目标前进。
可是后来母亲又怀孕了,她不需要再下地干活,不需要再起早贪黑,她的丈夫也不再对她发脾气摔东西,偶尔也会给她买从前从不舍得买给她的衣服和首饰。
她觉得生活好起来了,她开始自欺欺人,沉溺于廉价的“美梦”里。
可成功生下儿子后,梦就醒了。
她没有了价值,不被当人看,痛苦地坚持了几年,被经年落下的痼疾拖死,撒手人寰。
她的一生充满苦难,以至于江稚鱼想起她就流泪。
那晚她哭了很久,想了妈妈很久,尽管她并不是一个多么称职的母亲。
后来她哭湿陈最的衣襟,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手,直至疲惫地闭上眼。
陈最轻叹口气,把她抱回房间,又用热毛巾敷在她红肿的眼皮上。
等床上人呼吸变得绵长,眉头不再皱起,他才离开。
酒醒后她便忘了自己深夜的哭泣与思念,连同那根蜡烛一起。
陈最也没再提起。
-
开学后,江稚鱼偶尔帮人代课,也面试过一个家教,对方家长对她挺满意的,但试课时那个学生不太尊重她,她直接拒绝了。
暂时没找到工作,她有些焦急。
这时有人从代课群里戳她。
[白鲸:同学,明天早八课可以代吗?]
明天周六,江稚鱼自己周一到周五每天早八,周末两天没有排课。
她刚洗完澡,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看到消息时把毛巾搭在头顶,拿起手机打字。
[一尾游鱼:什么课呀?]
[白鲸:毛概。]
[一尾游鱼:可以的,名字学号和教室发我吧。]
[白鲸:6教411,老师习惯下课前点名,我到时候再告诉你名字。]
好奇怪的要求。
也许对方是担心她提前溜走,江稚鱼没有多想,同意了,把收款码发了过去。
很快到账20元,看着20这个数字,她的焦虑瞬间缓解了不少。
一边抱起团在腿边的小螺壳,一边哼歌。
“怎么不吹头发?”头顶的毛巾被掀开,江稚鱼抬起眼。
陈最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眸子也像铺了潮湿,掩盖平日的冷冽与锋利。
江稚鱼缓缓眨了下眼,拿起吹风机跑进卫生间:“现在就吹。”
第二天江稚鱼七点起床,她怕吵到还没起的陈最就没有在家做饭,出门在楼下买了早点,穿过马路进了学校。
她边吃边往6教走,6教是离校门口最远的一栋教学楼。
到411时,教室里还没有人,早八是所有大学生的天敌,能踩点绝不早一分钟。
江稚鱼进门前拍了一张门牌的照片发给“白鲸”,然后坐在后排靠着过道的位置看自己带来的书。
突然面前投落一道阴影,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终于找到你了。”
她抬头,看到郁时白那张娃娃脸,生气地瞪她:“吴溪到底怎么了!家不回,酒吧关门,电话消息也通通当看不见!”
他快一周联系不上吴溪了,不得已才来找江稚鱼。
“你怎么找到我的?”江稚鱼问。
“不要废话!”郁时白追问,“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我去找她。”
她在方伯寅床上,江稚鱼想。
吴溪几乎每天都发消息给她,说方伯寅像个刚开荤的处男,精力旺盛,她快要不能下床。
但江稚鱼想起方伯寅在酒吧说要帮吴溪处理掉郁时白,而吴溪和对方发火的情景,她不能擅自说出实情。
她又想起昨晚那个提出奇怪要求的人,问:“你是白鲸?”
“对是我!”郁时白不耐烦了,“吴溪到底在哪儿!”
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江稚鱼咬着唇极限思考着,猛地起身,抓着书穿过一排座位,从另一边的过道逃出。
隔着一组课桌,郁时白立马追上。
“嘿,小白,别追。”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她的包这儿。”
江稚鱼看过去,一个染着银发的男生,站在郁时白刚刚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她的帆布包。
她坐下的时候放在了桌兜里,里面装着她的手机和充电器。
江稚鱼停下,看着他们:“你们这是抢劫。”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只要告诉小白吴溪在哪儿,我们就把包还给你。”银发男生从帆布包里找到一个手机,摁一下开机键,居然没有设置密码,“啊,有更简单的方法。小白,你直接拿她手机打给吴溪。”
郁时白一听立马拿过江稚鱼的手机,翻到吴溪的电话,拨了过去。
江稚鱼知道,自己过去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没有任何表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
电话已经接通,郁时白从教室后门出去和吴溪通话。
江稚鱼走回去,伸出手:“包。”
银发男生笑眯眯把包递给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不要这么生气嘛,不然,我请你吃饭,就当赔罪。”
江稚鱼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你只需要跟我道歉。”
银发男生顿了顿,依旧带着笑,没有诚意:“ok,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咯。”
江稚鱼没再理他,重新坐下看书。
银发男生看她这种波澜不惊的模样,挑了下眉,觉得很有意思,坐在了江稚鱼后面的座位上。
很快,郁时白就回到教室,把手机还给江稚鱼。
不知道吴溪跟他说了什么,他眼角通红,脸上挂着泪,语气没那么冲了:“她还是没跟我说她在哪儿,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是真的喜欢她。”
江稚鱼看他一眼,丢下一句:“这个课你自己上吧,我待会把钱还给你。”
然后出了教室。
这会儿有几个学生进了教室,郁时白擦了擦眼泪,在最后一排坐下。
他低着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啪嗒啪嗒滴在课桌上。
“至于吗?哭成这样?每次你一哭就跟个姑娘似的。”室友坐在他旁边,“实在不行,让我哥帮你找。”
“你哥能找到她?”
“找个人还不容易?不过——”身边的人银发搭在额前,笑起来狂妄不已,“小白,刚刚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哪个专业的?”
“江稚鱼,专业不知道,只知道是理学院的。”
-
江稚鱼边往校门外走,边打字让郁时白把收款码发给她。
对方迟迟没有回复,她仍觉心中有气,在家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根雪糕。
坐在店外的一张木椅上吃着雪糕,发消息催促对方。
[一尾游鱼:收款码,钱还你。]
[白鲸:加另一个号,直接转账给我吧。]
接着郁时白就推了另一个账号给她,头像是白底黑字:骚断腿。
江稚鱼:……
她不想和对方过多纠缠,加了好友,把20块钱转过去。
一根雪糕吃完,江稚鱼又买了第二根。
她坐在贴着红字的玻璃门口,刚撕开包装袋,就听到一道微沉的嗓音:“江稚鱼。”
她扭过头,陈最站在一棵树下,斑驳树影明明灭灭投射在地面与他的脸庞,皱着眉,神色难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好像有点生气。
“早起是为了躲在这里吃冰?”他问。
自从江稚鱼上个月生理期疼得晕过去,陈最就规定她早晚不能吃冰,吃饭前后不能吃冰,以及每天不能超过两根棒冰。
这已经是第二根雪糕,江稚鱼不知道陈最有没有看到她吃第一根。
她抱着侥幸心理:“我吃了早饭,刚撕开,还没吃呢。”
陈最走过来,眼眸低垂,静静凝视她,倏地淡淡勾起唇:“刚刚坐在这里吃的不是你?”
当场拆穿。
可江稚鱼注意力却溜走。
她仰着脸,手里还捏着雪糕木棍,怔然看着陈最的唇角,一早上的烦躁消散。
她伸手:“那我不吃了,给你吃。”
陈最眼眸依旧垂着,里面流转着夏天的绿色。
太阳出来了,晒得脸发烫,江稚鱼低下头,不再去看。
下一秒,手里的雪糕被拿走,指尖残留着一些融化的甜腻。
“下不为例。”
她好像也被涂上绿色。
(疑似我们醉哥情敌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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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