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狗的交情是真的好,大狗也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或者“外狗”,它明明在老头家旁边有自己简陋的狗窝,但临近生产的时候还是非常厚脸皮地住进了我的小屋,并且理所当然地在我的小屋里产下两只狗崽。
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给狗接生,看这草窝里浑身发红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崽子,我心都给融化了。
大狗听不懂人话,否则我真的很想问它狗宝宝的爸爸是谁,怎么就会这么不负责任,让她自己回村生孩子。
营养充足让大狗奶水分外充足,两只狗宝宝能吃能睡,个头几乎一天一个样,第十天就相继睁开了眼睛,嫩叫着在草堆里绕着妈妈乱爬。
我干净的小屋被当成产房兼育婴室以后气味冲得够呛,但我不嫌弃,外头现在积雪已经一米多厚,我都没法想象大狗怎么在那个已经被彻底掩埋的狗窝里生小狗,在我这里照顾小狗是顶好的选择了。
上次穿过石门的时候我又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今年我胆子比去年肥多了,煤炭带的足,奶粉也直接带了小半箱,现在我们喝的都是羊奶粉,我有同学说狗喝牛奶粉不好,虽然大狗一直喝牛奶粉没见出什么状况,但保守起见我还是给换了。
小半箱羊奶粉不光够大狗和我自己,还能捎带上寡妇的两个孩子,现在他俩在我这边蹭吃蹭喝寡妇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了,在她看来她的儿子跟女儿吃我的就是她占我便宜,她甚至为此沾沾自喜,但我不介意被她占这一点点的便宜。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寡妇之前去芦河村跟那里的人敲定了一件事,明年或者最迟后年,她就会把她的儿子跟女儿卖给不知哪里的庄园当仆人和女佣,她自己则能够在拿到那笔钱以后到芦河村甚至是镇上改嫁,过更体面的生活。
寡妇的儿子跟女儿都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卖掉的消息,我照顾他俩一方面是因为我同情他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在盘算着从寡妇那里把他俩买下来,我不知道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庄园在哪里,但我觉得他俩跟着我会比在别处更好,起码我不会欺负他们,我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也会让他们吃饱穿暖。
大狗生的两只狗崽一公一母,两个小家伙都很健壮,还不到一个月已经敢跟着闲不住的大狗往屋子外面钻了,好在外头是冰雪下的沟壕,几乎不受冷风影响,否则我真不放心它们出去。
小毛绒球似的两只小狗跟在妈妈后头顺着雪壕沟巡逻,东闻闻西闻闻,憨态可掬又专注的模样可爱极了,我已经跟大狗说过好多次我要留一只自己养,要不是大狗听不懂我的话一直不表态,我真想自己做主。
大狗的两只崽子里小母狗比小公狗要稍微大一圈,性格更活泼胆子也更大,我怀疑这跟大狗更“重女轻男”有关,大狗喂奶的时候时常是先让女儿吃个够,儿子在旁边急得嗷嗷叫也不理会,直等到女儿吃饱了才允许儿子凑上前来。
我就真的不理解,你那么多□□,两个一起吃又怎么了?你营养够奶水足,两只小狗根本吃不完,干嘛非要区别对待呢?
看小公狗受委屈,我就给小公狗加餐喝羊奶粉,小母狗闻到香味凑上来也要我偏不给,急得它没少冲我龇着奶牙汪汪叫。
外头雪还在下,大狗照例是带着孩子出去巡逻,看样子它是在教自己的孩子,而且重心明显是在女儿身上,她女儿巡逻的时候掉队会被训斥,但她儿子跟在后头走神或者钻雪堆里打滚儿她管都不管。
我就不明白,人偏心也就罢了,怎么连狗都偏心?两个不都是你生的吗?一碗水端平很难吗?
就这事我没少跟大狗理论,一再希望大狗能一视同仁,别总偏心小母狗。
但是……说实话,我不得不承认知子莫若母,大狗还是比我更了解自己儿子的,它女儿确实比儿子聪明多了,也独立多了。
一个半月,小母狗早已经自己有草窝单独睡觉了,小公狗还整天哼哼唧唧往它妈怀里钻,被妈妈轰开就奶声奶气往我怀里钻,我又心软,明知道不利于培养它独立的性格还是忍不住抱着它睡,结果弄得它没人抱连睡都睡不着,娇气得很。
而且让我抓狂的是小母狗不光个头大,连脑子都比小公狗够用,它俩刚开始长牙那会儿总想咬东西,我害怕自己衣服跟家具被咬破,拿了些木棍给两只小狗让它们磨牙,甚至过石门的时候还专门给它们带了大骨头,两个小家伙啃得很开心,小母狗一说就懂,从来没咬过我屋里任何东西。
小公狗……可真是条怂狗,每天晚上睡在我怀里,白天只要我不注意就净给我惹事。
木棍也咬骨头也咬,但其他东西只要看见也都想咬一咬,我本来就破烂的袜子缝补过许多次已经脆弱不堪,有它折磨彻底报废,我实在修补不起来,不得不自己用布片缝袜子,都是它的功劳,只要我不看着他,我的木勺、木碗上都是牙印,一质问它它又夹着尾巴一副可怜模样,多委屈一样,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都是你生的,怎么会有这种货色?”一觉醒来发现裤腿被掏个大洞,狗脑袋还套在里头,我连生气的劲头都没,只能问大狗,要不是这孙子是我亲手接生的,我死活都不相信它会是大狗的种。
“你看你妈,你看看你姐,你再看看你……”我连连摇头。
小公狗耷拉着耳朵蹲墙角关禁闭,我跟它老妈还有老姐一起斜眼看他,像看一个无法挽救的废柴。
三岁看老,三个月就让我看出来这是一条傻狗,眼看着各家雪壕沟都挖通了,它娘整天带着姐姐在村子里来回巡逻被各种称赞,而它呢?只会跟在我屁股后头,随时闻我的的手看有没有好吃的,或者看看我又看看我藏好吃的的地方,用眼神示意我早/中/晚饭的时间快到了,赶紧给它吃好吃的。
它姐性格跟大狗像,是我照顾大的,也能抱在怀里顺毛,可是到时间就会挣扎着出去跟妈妈巡逻,非常自律,哪像这废柴,一到巡逻时候就蔫哒哒,不情不愿跟在后头,夹着尾巴慢吞吞的,有时候甚至会装病或者装腿瘸不想出门。
我原本想在姐弟里挑一只自己养,但看这情况我也没得挑了,它姐注定是村里新的保安队长,这个废柴正好由我照顾。
现实世界里春节前寡妇家的房子塌掉了,自从丈夫死掉以后她连续三年没有修葺过屋顶哪怕一次,她家屋顶能坚持这么久也算是奇迹,寡妇哭哭啼啼让村子里其他人收留她们一家三口,可哪有人愿意收留她们?别说别人家也没有多余的房间,就算有,请神容易送神难,寡妇要是带孩子赖着不走到时候又怎么办?
走投无路,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到我这里哭穷,可我也告诉她了,我的小窝就这么一点点大,还住了三条狗,她两个孩子我能勉强收留,但她这个大人我是绝对没办法。
看我能收留两个孩子,寡妇大大的高兴,但对于我收她“伙食费”的行为忍不住破口大骂,嫌我刻薄。
我才不管她怎么骂,我又不是开善堂的,偶尔给她儿子和女儿吃一顿还行,现在住过来每顿都吃我的,我哪有那么多参薯?
总而言之不顾寡妇的反对我从她家倒塌的废墟里挖出来了两大包参薯兜回去,气得寡妇哇哇大叫,要是没人拦着得跟我拼命。
寡妇到底是没跟我拼命,毕竟我收留了她儿子跟女儿以后她自己也更容易找其他人家收留,等她稍微平静下来我甚至跟她讨论了下有关她儿子和女儿的问题,我告诉她她可以考虑不把儿子和女儿卖给别人,卖给我,我每年支付给她大量的参薯和其他东西,直到两清。
寡妇很吃惊我知道她要卖两个孩子的事情,但对于我要买她儿子和女儿的话嗤之以鼻,她才不相信我能有那么多参薯给她,而且别人告诉她两个孩子被卖到庄园里以后会过上好日子,以后说不定她还能借着机会也过上好日子,比跟在我这种只会种地的小鬼身边好太多太多。
谈崩了,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既然她自己不识好歹,也就别怪我拐了她儿子和女儿跑路,让她人财两空。
当然,前提是我明年翅膀能长硬点,有跑路的资本。
我还真没想到收留寡妇的会是年初死了老婆的那个男人,要知道,在以前那个男人是很看不起寡妇的,他跟他老婆在公共场合里没少说寡妇的坏话,但这种时候他竟然表现出了绅士风度,愿意收留孤苦无依的女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寡妇也喜出望外,那个男人家庭条件在村里也算相当不错,今年三次去芦河村换回来不少物资,原本还有再讨个老婆的想法,但挑挑拣拣没找到合适的,漫长的冬天让他寂寞难耐,此时看寡妇也眉清目秀起来。
明眼人都知道一个独身男人跟一个寡妇住进一个屋子会怎么样,但这村子里又没有另一个世界古代什么“三贞九烈”的说法,所以村民们只是把它当作饭后谈资,而寡妇的儿子跟女儿还很懵懂,他们不知道那个男人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新爸爸。
我现在在村子里也算是有点存在感的人了,可以说没人不认识我,我毕竟是村里唯一真正拥有狗的人,我给我自己的狗取了名字:“阿福”。
大狗和大狗的女儿属于村里默认的“共同财产”,它们是保护整个村子安危的重要力量,不属于任何人,但“阿福”不一样,它是条不可靠的“傻狗”,村里任何人看到阿福那蠢笨的模样也不敢把村子的巡逻工作交到它手中,所以由我养着别祸害村里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狗胃口不小,尤其是大狗一家这样的,跟一个成年人的胃口差不离,正常情况下阿福这样的废狗会在开春河水化冻以前就被赶出村,自己去荒郊野外找活路,现在好了,有我照顾,大家都放心。
从巡逻角度来看阿福是条废狗,但不代表村里其他人不羡慕,尤其是小孩们,能抱抱或者摸摸阿福的脑袋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伙食好,阿福也就长得虎头虎脑,每次看到它的大爪子我就想到我自己,阿福跟它姐都是大型犬,以后会长大个子,所以小小年纪爪子就特别大,我也是,以后会长很高,所以我手掌宽,脚也大。
在这村里只有拥有归属才可能拥有名字,阿福属于我,所以它有名字,但它的姐姐跟它的妈妈一样名义上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给它们取名字,于是它们没有名字。
我刚来到村里的时候很不习惯村里多数人没有名字的情况,在我看来名字是作为人最基本的东西,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怎么被别人称呼。
但看看现在,我跟没名字的寡妇相处这么久,跟她没有名字的女儿和儿子交情不错,这么久他们有没有名字并没有真的困扰到我。
我一度以为去年冬天添了两只小狗,从此以后村子有三条狗守护,以后会更加安全,但开春冰雪融化前大狗的悄然离开让我始料未及,村里有人看到大狗趟着已经开始融化的河水离开,我却没来得及跟它道别。
村子的雪开始融化,我的小屋因为雪水渗透而淅淅沥沥下雨,今年有寡妇的女儿和儿子帮忙,我处理积雪比去年更快,扒下干草摊开晾晒,拯救了不少材料,让我省了好些功夫。
一冬天我没有节省粮食,在我从另一个世界刻意多带食物过来补充的情况下寡妇的女儿和儿子气色都比以前好了很多,胳膊都稍微有了点肉感。
我以为寡妇会继续住在那个男人家里,但我带着狗去河边捡石头想修补房屋的时候就见到寡妇也在自家坍塌房屋的废墟里忙活,看到我她很狼狈地转过身,不敢跟我对视。
她不想接女儿和儿子回家,因为她去年冬天带着家里刨出来的所有食物去了那个男人家里,但现在她被赶出来,带的食物只有一点点,不够养活两个孩子。
我也只能摇摇头,我为她感到悲哀,但另一方面我又明白,如果我是她,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倘若不是我能够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那么我现在多半皮包骨头也只剩下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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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93年12月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