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节在九月底,恰好和司怀衍的生日碰在了同一天。戚芜从很早前就开始为司怀衍准备生日礼物,她去陶瓷工坊亲手制作了一个香插,小小一个,树叶形状。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为司怀衍庆祝生日,总是要有点仪式感。
吃早饭时,司怀衍突然道:“我今晚要回老宅吃饭。”
戚芜心头突地跳了一下,装作不经意:“那晚上还回来吗?”
话音刚落,她感觉有些怪怪的,怎么听怎么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于是补了一句:“我今天要去东边工作,如果不回来,我就在外面吃了。”
苍天,她在说什么,司怀衍说的是回老宅吃饭,那么回不回来和她是不是在外面吃又有什么关系?
“不确定。有什么事?”司怀衍似乎没注意她话语间的问题。
司怀衍每次回老宅,总能起些大小事端,不是司鸿名和他太太吵架,就是他和司鸿名因为公司的事掐起来,再不就是祖父司晋的继室挑事,一家人乱作一锅粥。
一顿饭的功夫,五个人的饭桌,都能唱八场戏,时常到深夜才落幕。
戚芜搅拌着碗里的粥,有些纠结。若是再多说几句,要求他十二点前赶回来,可能会引起他的警觉,准备好的惊喜便失了惊,但若不说,可能连喜都没了。
她咬咬牙,还是决定告诉他:“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给你过生日。”
司怀衍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瞥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答应了戚芜的要求:“好,我尽量早些回来。”
这一日,戚芜的心情都很雀跃,阴天也像万里无云,狂风也似春风拂面。工作结束时刚刚三点多,她取了蛋糕,带着回到住处,交给韩姨保存,而她则回到房间里取了香匣子,准备亲手给房子熏香。
她从入户厅开始,依次燃香。
玄关处的迎宾香选的是海南沉香制成的线香,清新雅致;餐厅选的是一款合香,由檀香、小茴香、龙脑香等调制而成,柔肝醒胃,舒气活血;客厅选的依旧是沉香,不过是产自印尼的沉香,花香味浓郁,更为温馨。
细细的香烟升腾而起,慢慢扩散,满室馨香。
电视里正在播放中秋晚会,精心编排的节目依次上演,精美而无趣,像是精心打扮的布娃娃,融合了各种流行元素,独独缺少了最关键的灵魂。
戚芜窝在沙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不时瞥一眼墙上的挂钟,盘算着司怀衍到家的时间。
时针划过十一点,玄关处有响动声传来。戚芜从沙发上蹦下来,小跑着冲到门口,正遇到司怀衍换好鞋子向屋内走。
司怀衍无意间瞥到戚芜光着的脚,皱眉斥责道:“多大的人了,不会穿鞋吗?”
戚芜嬉笑着,并不着恼:“忙着来见寿星,给忘记了。”她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将他向客厅引去,“你去沙发上坐一会。”
司怀衍乖乖听话,坐到沙发中间。
电视上的晚会还在继续,桌子上还摆着没吃完的果盘和撕开包装的小零食,沙发前张牙舞爪躺着两只印着小熊图案的拖鞋——这应该是她自己买的,小时候她便喜欢这些玩意。
司怀衍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晚餐时,老宅里意料之内又是一场大戏,这几年,祖父半被迫让权,镇不住司鸿名也威胁不了他,司家连表面的平和都快没了。
阖家团圆的一顿饭吃得像是鸿门宴,满桌血脉相连的亲人还不如仇人,仇人相见尚留三分体面,而他和司鸿名,见面恨不能一口咬断对方的咽喉,直接将对方送上西天。
此刻,回了家中,原本独居的房子多了个人,生动鲜活,会记得他的生日,并为他庆祝,倒是更有几分“家”的感觉。
客厅的灯光突然灭掉,只余屏幕上图案变幻,光彩闪烁,戚芜捧着一个小蛋糕走出来,蛋糕上烛火跳动,映在戚芜脸上,将她的表情照得清晰。
“快许个愿!”戚芜将蛋糕捧到司怀衍面前,满眼期待。
司怀衍挑眉,语气中带着调笑:“没有生日歌?”
“我怕我唱了后,你睡不着觉。”戚芜催促,“快许愿,蜡烛要灭了。”
司怀衍已经很多年没吃过生日蛋糕了,竟生了几分手足无措的意思,他沉吟片刻,摇头道:“我没什么愿望,你来吧。”
戚芜笑起来,露出脸颊上的梨涡:“许愿这件事,别人可没办法代替。你没有什么想要做,还没做成的事吗?”
“司鸿名下一刻暴毙?”
“……”
“祝司鸿名亲族死绝?”
“……你还是闭嘴吧。”
司怀衍隔着烛火,看着戚芜,脸上有浅浅笑意浮现:“我把这个许愿的机会送给你,你来许愿吧。”
这次戚芜没推脱,将蛋糕放到桌子上,双手合十,冲着蜡烛轻声许愿,满目都是虔诚。
“我希望司怀衍此生无病无灾,所求所愿皆能实现。”
戚芜将蜡烛吹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一次性餐具,盯着蛋糕目不转睛:“这蛋糕是最近的网红店,芋泥和麻薯的夹心,网友们说超级好吃!”她撕开餐具包装纸,将塑料刀递给司怀衍,“愿我帮你许了,但第一刀还是要寿星来切。”
“好。”
蛋糕不大,司怀衍接过刀打了个十字,平均分成了四块,为戚芜装了第一块蛋糕。
蛋糕上装饰着一颗圆滚滚的草莓,胖嘟嘟,极为可爱。戚芜捧着蛋糕坐到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围着那棵草莓,慢慢品尝着蛋糕,随意与他闲聊:“没发现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司怀衍不喜甜腻,吃得极为优雅:“熏香了?”
“对!傍晚时我给每一个房间都熏了香!”戚芜兴奋分享,“有根据古代香方调制出的合香,也有我自己研究的香方。你觉得怎么样?”
司怀衍皱眉,回答得诚恳:“或许要等我吃完这块蛋糕,再告诉你答案。我感觉这块蛋糕粘住了我的鼻子,闻不到其他味道。”
戚芜闻言将他的餐碟抢过来,放到桌子上:“吃过就算过了生日,倒也不用吃完。既然你不喜欢吃,剩下的就都归我啦!”
“那就……辛苦了。”
戚芜埋头苦吃,司怀衍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吃。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莫名尴尬。
她搬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见到司怀衍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吃早餐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二人聊几句近况;有时候他一出门,便又要消失几天。
戚芜含糊着打破这诡异气氛:“随便聊点什么呗。”
司怀衍恰好有事要问戚芜:“你下周有时间吗?”
戚芜咬着叉子想了一会儿:“下周暂时没有工作安排。怎么了?”
“有一个朋友,他的太太最近对中式香道很感兴趣,想要找个这方面的老师。”司怀衍顿了顿,继续道,“会按照市场价付钱……当然如果你没兴趣,也不必勉强答应。”
“倒不勉强,最近生意确实不好。”
戚芜心中疑惑,她的学业、工作,司怀衍从不强行干涉。二人重逢后,他从没有用他手头的资源,为她引荐一些客户,就算她的客户画像和他的朋友圈高度重合。
这次怎么这么热心。
她试探问:“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你很好的朋友,或者是重要商业合作伙伴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戚芜耸肩:“我只是觉得,你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司怀衍轻笑:“你说得对。外祖母的护肤品牌云馥,和司鸿名名下的美妆公司,是竞争关系。这人最近刚离开日本公司,回到中国,我和司鸿名都在尽力争取他加入公司。”
司怀衍没有讲得特别透,但戚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欣然答应:“没问题,确定好时间后,你让唐坚把时间地址发我,我会准时过去。”
“谢谢。”
突然的道谢,让戚芜皱起眉头:“干嘛这么客气?会让我觉得这里面有更大的阴谋。”
司怀衍气笑,敲了她额头一下:“这是礼貌。”
戚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爪子伸向最后一块蛋糕,随口说道:“前十年都没有礼貌,年纪一大把了,开始讲礼貌了……”
“没吃晚饭?”司怀衍注意到她的动作。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甜腻的东西,戚芜如何能这么沉迷。
“吃了点水果,空着肚子等蛋糕。”她随口回答,“你呢?晚上吃了什么?”
司怀衍想了半天,脑海中只有最后那个甜腻的月饼:“只记得月饼了,很甜腻。你今日用了月饼吗?”
月饼?她很多年没吃过这个东西了。中秋节,阖家团圆,家人一起吃才好吃,她形单影只的,吃那玩意只会让心情不好。
突然没了吃蛋糕的兴致,戚芜将盘子一推,和司怀衍不吃的那块蛋糕摆到一起:“很多年不吃了……你说得对,月饼太甜腻了,我也不喜欢吃。”
司怀衍哪里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他起身离开客厅,在储物间和厨房里来回穿梭,翻找着月饼。
每年家中都会收到很多月饼,他不喜欢吃,多半放置到节后丢掉,或者让韩姨带走,此刻节日没过完,家中应该还能找到才对。
戚芜不知不觉间走到他身后:“你在找什么?”
“往年你没人陪,不吃也罢,今年有我在,好歹算你半个亲人,多少吃一些意思一下。”司怀衍看着堆满物品的储物间,有些头痛,“我给韩姨打个电话,问问她收在哪边了。”
莫名的,戚芜的视线被水汽覆盖,模糊一片。她上前一步,从背后环抱住司怀衍,将脸埋在他的背上,喃喃道:“别找了,唐坚早就和你说过,今年所有的月饼,都会直接寄到公司,分给你的团队成员。家里哪里能找到?”
司怀衍看了眼时间。
还有十分钟,今天就要过了,此时开车出去买,已然来不及。司怀衍有些遗憾,从心底里觉得抱歉。她送了他一个生日,弥补了他很多年的空缺和遗憾,而他却无法送她一个完整的中秋。
司怀衍转过身,抱住戚芜,温柔地拍着她的脑袋:“那便算我欠你的,明年中秋,我一定还给你。”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