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夜阑人静,曲径通幽,二人沿着地灯指引的路线前行。有风拂过,卷来茉莉的香气,沁人心脾。
戚芜跟在司怀衍身旁,落后半步距离。刚刚司怀衍递给她的香槟还在手中,酒液摇曳,她努力保持着平衡。
二人走到花园深处长椅处默契落座。司怀衍似乎喝得有些多,不说话,不断揉着太阳穴,戚芜想起曾经粗略学过一些推拿之术,将手中酒杯搁置在脚边的地面上,准备帮他按摩片刻。
刚准备开口,身后黑暗的花丛中有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女声娇媚婉转,男声气息粗旷。二人有意压低声音,若不是坐得近,确实难以注意到。
耳朵烫到快要燃烧,戚芜坐立难安,不敢出声,想着也许过一会儿就结束了,但声音愈加激烈,像是到了关键处。她僵硬地拍了拍身旁司怀衍的胳膊,做了个溜走的手势。
黑暗中看不真切彼此的脸,司怀衍只能靠想象描摹她的神情。他只是想寻个地方散散酒意,对身旁是否有人,人在做什么倒是不在意,但看戚芜尴尬,点点头,率先起身。
戚芜小心站起来,努力控制脚步,不发出任何声音,偏偏忘记放在地上的玻璃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破花园的静谧,戚芜彻底僵在原地,求救似的看向司怀衍。
花丛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女人发出惊呼,男人喘息声一顿,柔声安慰几句,接着是窸窸窣窣穿衣声。
不再管地上的玻璃碎片,戚芜快步走到司怀衍身侧,压低声音:“怎么办?”
“你先走。”司怀衍没有离开的意思,施施然站在原地,表情诡异,像是在等那俩人,更像是在等一场好戏开幕。
“那你呢?”戚芜踮起脚尖,凑近司怀衍耳边,如幼猫叫声,轻轻软软,“你不走吗?”
她的气息拂过司怀衍的耳垂,有些痒,又有些麻,这奇异的感觉让他血液停滞,顿在原地。
停顿的这片刻,花丛中有一人起身,绕过遮挡的枝叶,向二人靠近。戚芜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子,司怀衍向左挪了一步,将她严严实实遮挡在身后。
“小叔今儿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司怀衍姿态松散,唇角悬着笑意,“倒是给了我个惊喜。”
那人边走边整理着袖口,站在几米外定住脚,盯着司怀衍和藏在他身后的戚芜,笑容和蔼:“是小衍啊,来约会?不介绍下?”
司怀衍似笑非笑:“小叔老当益壮,地方选得也是极好。女孩子家脸皮薄,撞破你的好事,自是不好意思露面。”
“确实是个好地方,不然也不会在此遇到。”司鸿名的目光紧紧锁着戚芜露出的衣角,“前几日爸还在说,你已而立之年,却还不结婚,是不是喜欢男人……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你只是不愿意将人家介绍给我们罢了。”
若此时站在司怀衍身后的真的是他的女友,听到这话怕是会伤心难过,或者和司怀衍吵上一架,但戚芜不会,她安静躲在司怀衍为她建造的安全屋,藏在里面暗自好奇。
这个仇人她在电视杂志上见过,从司怀衍、陈老夫人口中听过,却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她曾经以为和司怀衍斗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应该是个和他差不多的狠角色,但此时此刻,只听声音,却生了一种不过尔尔的感觉。
这种货色,怎么可能斗过司怀衍。
司怀衍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亏,忍过一件事,便是让司鸿名此时此刻还能站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他听了司鸿名的话,神色未变:“家中有脏东西,清理干净前,不想污了她的眼。”
司怀衍指桑骂槐说得模糊,司鸿名沉下脸色:“谁教你如此和长辈说话?”
花丛中的女子整理好衣服,磨磨蹭蹭走出。细高跟鞋踩在铺满小石子的步道上,走到地灯旁时,一个没站稳,趔趄一下,歪入司鸿名怀中。司鸿名虚虚扶了一下,手掌立即撤开。
戚芜眯起眼睛,绝的这女人有些眼熟,在脑海中疯狂搜索这人的信息无果。应该是她曾经的客户,不过印象不太深。
司怀衍笑着说出最挑衅的话:“抱歉,我自小学礼,不认私生子做长辈。”
“你——”司鸿名眉头紧皱,额头有血管凸起,想是气得厉害。
“看这位小姐的身形样貌,不像是小婶。是小婶新认的妹妹吗?”说完这话,司怀衍故作疑惑,“倒是有些眼熟……啊,是钱夫人吗?钱先生最近还好吗?”
那人没想到黑灯瞎火,司怀衍能看清她的脸,更没想到他会记得她这么一个小角色,慌张退到司鸿名身后,兀自否认:“你认错了……”
“小叔风流韵事罄竹难书,但从未起过波澜。”他望向钱夫人,眼神真挚,“他处理这些事很熟练,你不用担心。”
夜里风凉,在花园里站得久了有些凉,钱夫人穿着露肩小礼服裙,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知是因凉风而起,又有几分是因对面的男人而起。
司鸿名沉着一张脸,丝毫没注意身旁女伴抱紧手臂取暖的样子,他盯着司怀衍,恨不能用目光戳死他。两人间的龌龊早已无法粉饰,不分个你死我活无法收场,偏这小崽子装的一副温和大度与世无争,仗着一张好皮囊和江南陈园的名声,还偏偏真有人信。
司怀衍脱下外套,转身自然而然将衣服盖到戚芜脑袋上,顺势将人揽在怀中:“夜里风凉,我们先走了,二位可以继续。”
说罢,司怀衍握住戚芜手腕,牵着她向光亮处走去。
他的手掌很暖,握在她泛着凉意的手腕上更为炙热,戚芜抓紧衣服,被他的气息包裹,是香料无法调合出的味道,像是清晨的森林深处的薄雾,又像是晚霞烂漫时的红尘人间。
她紧紧跟着司怀衍的步伐,轻声问:“他会不会认出我?”
“会。”司怀衍声音平静,“是我疏忽,不该带你去花园。”
“有关系吗?”
司怀衍侧头,看着戚芜的眼睛。月色下,女孩的眼睛像是闪着光的湖面,莫名的吸引人:“你怕吗?”
戚芜捏紧衣角,摇摇头:“不怕。”
“那便没关系。”司怀衍笑道,“有我在,总不会比形单影只孑然独立还要差。”
他的语气寻常,戚芜魂魄却已飘远,只有肉身随着他前行。
走进光亮时,寒意逐渐驱散,脚腕处突然冒出的细微疼痛逐渐清晰。戚芜垂下头检查,不出意外看到浮在皮肤上的血珠。
司怀衍注意到她的动作,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伤口,招呼了一旁服务的人,被指引去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家庭医生很快感到,帮戚芜处理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沾着药的棉签擦拭着伤口,比刚刚更痛,不禁皱起眉头。
司怀衍坐在戚芜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眼眶里的水汽,莫名觉得有些刺眼,干脆转开视线,另起了话题。
“你的乳名是岁岁?”
自亲人去世,再无人提及这个乳名。陈园众人叫她阿芜,朋友们叫她戚戚,唯有司怀衍,知道这个本应该被埋藏的乳名。
戚芜想起七岁时的盛夏,她告诉佛前的少年她的名字时候的场景,闷闷点头。
“为什么叫这个?”
戚芜迟疑:“大概因为家人想让我平安长大。”
司怀衍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嗯?”
戚芜耐心解释:“岁岁平安。”
司怀衍失笑,轻声念着:“岁岁平安。”
入耳的声音低醇、和缓,明明是很普通的几个字,从他的口唇中滚过,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午夜时分留声机里响起的悠扬大提琴曲,配上一杯罗曼尼康帝,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沉醉其中。
“只有你知道这个名字了。”戚芜喃喃。
司怀衍想要讽刺几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走到她身旁,拍拍她的发顶:“我的荣幸。”
许是房间的水晶吊灯过于刺眼,戚芜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眼泪。他不喜欢她哭,不喜欢她软弱……其实她也不喜欢。
司怀衍看着她快要将脑袋埋进胸口的鸵鸟行为,无奈万分。
还是个小姑娘。
家庭医生处理好她的伤口,离开房间。
戚芜情绪有所缓和,整理好裙子,想起刚刚花园里的精彩大戏,好奇道:“司鸿名有很多情人?”
“嗯。”
“他太太知道吗?”
司怀衍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我和他太太不熟,但我想,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对于她来说,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地位,不翻到明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富贵窝,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戚芜的工作性质,经常会与富太太交往,听说过不少八卦。
一瞬间,她想到对面这人,也是富贵窝养出的贵人,心口被悬起,试探道:“你也会这样吗?”
司怀衍装作听不懂,抬眼间眼波流转:“我?容忍我太太出轨?”他眯起眼睛,佯装思索,“那应该是不行的。如果不爱了,不如主动说出来,好聚好散。”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和你三叔那样,养许多情人?”
司怀衍轻笑一声,弯腰将双手撑在沙发靠背,将戚芜圈禁在他怀中的这三尺天地中:“岁岁,你好奇这个做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