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第5章 庆生

开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最都是天不亮就要去上学，月亮挂得老高才回来。

早晨的时候，林最步行去镇上坐车，总会遇见许多骑着三轮车，把满车的蔬菜拉到农贸市场上卖的农民们。

晚上回来，林最遇到骑电动车的人更多，他们大多是到镇上或城里打工的年轻人。

因为学校离家太远，林最刚搬来时，每天都会因早起赶路而情绪低迷，后来看到这么多人都在披星戴月地生活，内心就平静许多。

三月的时候，天明显亮得早了，某天上学，林最发现桃花杏花油菜花好像一夜之间全部盛开了。四月份时，林最窗前的海棠树也开了花，她走在路上，感到天色越来越白，在公交车上能看到日出。

然而一场雨，又迅速打落了树上的花朵，走在路上，鞋底上都沾满了厚厚的花瓣。

林花谢了春红，果真太匆匆。

这个世界的变化总是这么的沉默而迅速，通常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不可回头了。

四月末，周日一个平常的午后，林最洗完澡，拿了本书，躺在竹藤摇椅上晾头发，长发顺着椅子流淌到地上，如泼墨一般。

阳光穿过绿色的叶片倾斜而下，落了她满身。

忽然“吱呀”一声门响，林最一看，居然是陈寂野和外婆。

原本正惬意的林最，脸瞬间白了。

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他们浑身湿透，从头发到鞋子上都挂满了淤泥、浮萍、和水草，虽然身上不滴水了，但每走一步地上都会多出一个水脚印。

林最以最快速度来到外婆身边，她发现外婆身上有刮伤，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眼睛焦急地在外婆身上找寻是否还有多余的伤口。

而外婆就颤颤巍巍来拉她的手，哭着喊：“小静，你爸坐船走了，我喊他他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啊。”

林最稳住自己，问：“你这是掉河里了吗。”

外婆眼睛无神，只盯着一处喃喃：“船开走了，船开走了……”

陈寂野淡淡开口：“我看见奶奶的时候，她一个人往北村走，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找你姥爷，我让她跟我走，她不肯，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我只好先跟着她，走到北村那条河的时候，她非说打渔的老伯是你姥爷，人家划船走远，她急着去追，跳河之后我又给捞上来。”

陈寂野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完之后他舒了口气，只是自己没发觉。

林最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她不敢想，如果没有陈寂野，外婆会遭遇什么。

她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道了一声：“谢谢。”又把搭在晾衣绳上的毛巾拿下来，一条给外婆，另一条递给他：“我用过，还有点湿，你别介意。”

她用来擦头发的米白色毛巾，淡淡濡湿，淡淡馨香，还挂着两根她的长发。

他看了几秒，没接，说：“我先走了。”

她说：“擦擦吧。”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是真挚，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怎样表达她的谢意。

他看她一眼，这一次没有拒绝，他用毛巾无声擦过脸和脖子，又把胳膊带了两把，身上的泥污把洁白的毛巾染得黑黢黢的。

林最再接回毛巾时，没有一丝嫌弃，在手里折了折收好。

陈寂野想了想说：“再带奶奶去医院查查吧，毕竟落了水。”

林最心里也有这个打算，点点头说：“好，明天一早就去。”

陈寂野“嗯”了一声，没有再逗留。

他走后，林最赶忙帮外婆洗了个热水澡。

外婆身上还有不少磕伤的瘀青和碎石的刮伤，想必陈寂野身上也会有，她叹了声气，先给外婆冲了包感冒灵，又找碘伏小心把这些伤口处理了，药还没抹完，外婆便打起盹儿，看来是累坏了。

林最看着外婆，忍不住心疼。

搬过来之后，林最常常觉得外婆没精神，胃口也不好，刚才洗澡的时候，她发现外婆已是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也发黄，营养不良的样子。

外婆睡觉时，林最到厨房淘米熬粥，她的厨艺仅限于烧点汤，熬点粥，至于菜……被油崩过之后，她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但她打算待会再给外婆煮两个鸡蛋。

白粥文火慢熬，她等待的时候就坐在一旁看手机，本是想找个医院挂号，却看到陈寂野两个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

先是一张图片，拍的是外婆的背影。

后跟着一句：【你在哪，你外婆有事。】

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林最才回复：【谢谢。】

发送这两个字之后，林最觉得自己好苍白，他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翻来覆去却只有“谢谢”。

但她也并不是个热络的人，想再说些什么，却像憋作文一般，短短两行字，打了半个小时：

【你身上如果有伤，记得抹点药，好得快。最好吃点感冒药，本来就换季，你落了水，更容易着凉。】

陈寂野一直没给她回。

外婆可能是受凉了，晚上喝了点粥都吐了，还腹泻得厉害，林最忙里忙外地照顾外婆，便把这件事忘了。

直到晚上她快睡觉的时候，才看到他的消息：【明天早晨几点去医院？】

林最说：【六点半吧。】

然后他就没有再回复了。

去医院和去学校一样的麻烦，都要先到镇上坐公交车，再转地铁。

林最不会骑电动三轮车，她实在掌不住车把，走不了直线，只好借邻居家的两轮电动车把外婆带去镇上。

到公交车站之后，外婆下了车，她让外婆站在那别动，自己则推着电动车去找停车的地方。

刚走没两步，一眼看到陈寂野。

她的双眸立刻染上迷惘，有几分讶异。

他倦倦的，眼底有一小片青灰，似是没睡醒，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见她终于望过来，才淡淡开口：“我妈让我来的。”

说着，他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电动车，帮她把车停了，锁好。

再起身，发现她还在原地看着他，路两旁的梧桐树浅绿清新，她一袭青草绿的薄衫，似乎和这些树的颜色融为一体了。

他的视线没在她身上停留很久，抬抬下巴说：“车来了。”

林最低头后又点头，顿了顿，才和他一起扶外婆上车。

风把车帘吹出了弯弯的弧度。

因为是周一，车上人满为患。

林最怕外婆被挤到，让外婆坐在里面，外婆呆呆看向窗外，也不说话，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糊涂。

因为检查身体需要空腹，早晨家里就没动火，林最拿了一袋面包出门，想了想，转身给了陈寂野。

林最还以为陈寂野会推辞，没想到他很快接过来，她微愣后冲他淡淡一笑。

公交车仍然是坐七站，林最旁边站了好几个男人，偶尔司机刹车太猛，会有人撞到她身上，然后很快向她道歉。

林最知道这种事避不可免，也就没有在意。

第三站的时候，陈寂野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一个孕妇，站到了林最旁边。

后来再没有男人撞到她。

林最这次给老师请了一整天的假，她总觉得外婆年龄大了，只做一两个检查不如做全身检查让人放心。

医院人太多，不仅做项目需要排队，连乘电梯都要排队，好在陈寂野总是会在这个项目检查结束之前，就帮林最去排下一个项目，所以他们幸运地在医生中午下班之前做完了全部检查，而结果需要三天后拿。

林最为表感谢，想请陈寂野吃饭。

出了医院就有一家东北菜馆，林最问：“吃这个行吗。”

陈寂野说：“行。”

谁知抬脚，他却走向餐馆旁边的沙县小吃。

林最笑着喊他：“喂，走错了。”

他转头睨她。

她说：“你今天请假陪我，这么帮忙，我肯定要请你吃贵一点的。”

陈寂野扭头，看了眼东北菜馆的招牌，以及招牌下菜□□人的宣传海报，他没吱声，再抬腿，却是往东北菜馆的方向了。

进店之后，菜是林最点的，因为陈寂野说他不知道什么好吃。

林最想，陈寂野应该是第一次吃东北菜，所以把招牌的锅包肉猪肉炖粉条什么的都点了遍。

她点菜的时候，陈寂野去冰柜拿喝的，她说要冰可乐。

恰好店里的冰柜坏了，里面的饮料都是常温的，他又折过来，问她：“只有常温的，你喝吗。”

林最还没说话，外婆忽然盯着冰柜上的电子表说：“今天是四月二十，我们森森生日啊。”

陈寂野看向林最。

林最诧异地问外婆：“您想起来了？”

从昨天到现在，这是外婆第一个清醒的时间。

林最差点鼻酸。

外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空白」了这么久，失笑：“谷雨嘛，好记，忘不了。”

林最动容一笑。

陈寂野又说：“我出去买凉的吧。”

林最这才记得回答他上一句话，她说：“不用麻烦了，随便喝点吧。”

陈寂野却没有打算听她的答案，说完就往外走。

外婆要掏裤兜，说：“诶，我给你钱。”

陈寂野边说：“我有。”边两三步出了门，风风火火的。

外婆看着他的背影，叹道：“这孩子……”

林最温和地说：“没事的，下次我再请回去。”

陈寂野这次出去，比想象的时间要长。

分明隔壁就有卖水的，但他居然到菜都上齐了还没来。

林最给他打微信电话也没有打通，直到外婆急得想要出去找他的时候，他才回来。

他的手里除了水，还拎着一盒蛋糕。

林最顿时明白他为什么出去这么久。

看到林最脸上复杂的表情，陈寂野有些不自在，他淡淡解释：“买完水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蛋糕店，顺手买的。”

老板娘恰好给隔壁桌送菜，听到陈寂野的话，又看了眼蛋糕盒上的名字，笑道：“你这手顺得够远的，都顺到两条街之外去了。”

陈寂野闻言没什么表情，林最看着他，他也当没察觉，神色如常的。

坐下后，外婆问了他好多问题，他敷衍着答，单手打开易拉罐拉环，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罐冰镇可乐，又给林最开了一罐，推到她面前。

林最看他汗湿的衣裳，最终什么也没问，只对他说：“赶紧吃饭吧。”

他“嗯”了声，夹了两块锅包肉就米饭，大口扒下，看不出是觉得好吃还是不好吃。

林最把他买的蛋糕取开，一个很小的四寸蛋糕，应该是店里统一做好放到柜台卖的款式，淡紫色的，上面洒了层白色粉霜，最边边摆放着两朵乖巧的雏菊。

她用手机左左右右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把蛋糕切开。

里面居然有芋泥，切开时爆浆出来，甜气袭人。

林最又看了眼陈寂野，却只看到他圆滚滚的黑脑袋，埋在碗里，吃得好香。

最后她把蛋糕分成三份，外婆接过蛋糕的时候，说：“祝我们森森十七岁生日快乐啊。”

等到陈寂野接蛋糕的时候，他也说了句：“生日快乐。”

林最说：“谢谢。”

他又问：“不吹蜡烛不许愿吗。”

林最抿了口蛋糕，笑着说：“许过了。”

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外婆身体健康，她的生活安宁顺遂，如此而已。

陈寂野看着她嘴唇淡淡一抹奶油，淡淡点头：“哦。”

吃完蛋糕后陈寂野去洗手间洗手。

后来店家又送了长寿面，但林最吃不下，只往小碗里拨了一点，剩下的被陈寂野解决了。

惹外婆笑：“家里有个能吃饭的就是好。”

林最不置可否，笑着去结账。

谁知老板娘却指了指陈寂野：“刚才他来要长寿面的时候，钱已经给过了。”

林最茫然不已。

刚才？

她想了一会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中间他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就把账结了，还贴心地为她要了碗长寿面。

林最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她以前觉得这个人冷漠，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只是有点不热情而已。

想到这，林最忽然发觉，陈寂野虽然哪哪儿都透着一股野性，却不痞气，为人粗糙，却没有戾气。

他虽然是一个满脑子都是赚钱的人，但却不是什么守财奴，也只是把钱当钱而已。

外婆知道陈寂野抢先结账之后，也有点着急了，忙让林最把钱转给他，说道：“森森这钱必须我们拿，他跟着跑了一上午，哪能再让他花钱。”

陈寂野显然不在意这些，他语气平常，对林最说：“别转来转去了，烦。今天你生日，安心收着就是。”

她也知道不能再花他的钱，但她一想，这一天下来，她欠他的何止是一顿饭，一块蛋糕？

她点点头说：“好。”

陈寂野的叫法，类似北方人叫街坊邻居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这样子，但我又觉得那样叫太奇怪了，干脆改成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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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