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林最独自去食堂吃饭。
孙菲菲有朋友陪,而孟秋是走读生,家离得近,每天都回家吃,于是她便落了单。
第一天在学校吃饭,林最要先去办饭卡,结果排了很久的队,食堂快关门才吃上饭。
吃完饭后,林最回教室休息。
教室后门紧挨着楼梯,她还没从楼道里拐过来,就闻见一股饭香。
总有人不爱吃食堂,从校门口买饭到教室吃,她见怪不怪,步履如常地走进教室,只见三个男生正旁若无人地在后墙根儿吃饭。
他们把两张课桌拼在一起,桌上分别摆放着一大兜馒头,用塑料盒盛的紫菜蛋花汤,还有用塑料袋装的三道菜。
个子最高,一手一个馒头的是班里同学,叫林鑫,是个体育生,他正对着门,看见林最眼睛一亮,也不顾嘴里还塞着馒头,就仰着脖子,支支吾吾地激动起来:“嗯,我班,新同学。”
背对着门的胖男生立刻转过脸来,看到林最,和她对视上,莫名不好意思了,悻悻一笑,伸手向她打了个招呼。
林最淡淡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侧对着她,自顾自闷头吃饭的男生,悄然收回视线,走回自己的座位。
陈寂野吃饭还是那么的香,不斯文,但也不是狼吞虎咽像没吃过饭一样。林最刚才看到,只有陈寂野面前没有任何的饭渣菜水,他吃得快,却不邋遢,反观林鑫和孙成熠,嘴像漏了似的,掉了好多菜。
林最回到座位坐下,孙成熠才收回目光,见陈寂野还在吃,乐了一声:“啥事也没我哥吃饭要紧。”
林鑫摇头失笑,他知道昨天陈寂野去西郊轮胎厂里帮人卸货,一直干到夜里两点,赚了四百块钱,回家睡了几小时又去花卉市场打工,累得快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怕是为了补觉连饭也没吃。
他看陈寂野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馒头中间,每咽一口喉结都会滚动一下,嗤道:“素的,有什么好吃的。”
陈寂野吞掉最后一口馒头,喝几口汤送了送,对两个人说:“吃完收拾干净。”
见他起身往外走,孙成熠问:“干什么去。”
陈寂野边走边说:“睡觉。”
林最听到后面的动静,翻书的手顿了顿,又很快继续。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陈寂野好像不太喜欢自己,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她好像没有什么让人不喜欢的地方。
刚才听他对他朋友说话也是冷淡,没什么语调,想来他这个人应该只是冷漠而已,对所有人都冷漠。
这天中午在教室遇见陈寂野之后,林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碰到他。
直到一个月过后,已是三月末了,那天是周五,不上晚自习,放学之后她和孟秋一起去地铁站,远远就看到天桥阶梯旁那棵抽芽的梧桐树下一群人散了,露出靠在树上大口喘息的他。
他喘着喘着忽然吐了口血,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
这让林最忍不住皱眉。
孟秋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倒抽了口气说:“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人家,校外这帮人老是找他麻烦,光我都看见两回了。”
林最问:“你认识他?”
孟秋说:“我们高一一个班的,再说了,他那样一张脸,同年级的女生有几个不认得?”
林最遥遥看过去,见他一身校服,再普通不过的衣着打扮。
可脸和身材太出挑,扔进校服堆里,别人就成了黑白,唯独他鲜艳着,能被人一眼看到。
陈寂野没在原地待太久,他进了地铁站。
林最眼睁睁见他一身校服钻进厕所,再出来时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他从她身边路过也没注意到她,只顾着打电话,说什么“哥,我这就过去,确定一小时一百二对吧”。
他好像打了好几份工,很缺钱的样子。
林最念头刚过,地铁到站了。
她随人流挤上车厢,这天放学早,她打算来外婆的面馆帮一会忙。
下了公交车,林最独自往集市走,有拉了一三轮车白菜的大婶,在地上铺了层尼龙布袋把萝卜生姜大蒜放在上头叫卖的大娘,还有开机动三轮车来贩橘子的大叔,喇叭挂在车头,用乡土话吆喝着“正宗砂糖橘可甜了可甜了可甜可甜可甜了”……
镇上的建筑物不高,街上开的基本是老店,大都十年二十年没有换过装修,偶尔几家新店,就像几块补丁晾在那,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外婆的面馆在第二条街路口,名字就叫“面馆”,红色的牌子黄色的字,土气却显眼,门头窄窄的,里面有些逼仄,是真正的苍蝇馆子。
林最到的时候店里没客人,外婆给她下了一碗牛肉面吃,吃完之后她就趴在桌子上边整理错题本,边和纪雅舒发消息。
纪雅舒是和林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前段时间因为林最隐瞒转学这件事,她差点和林最绝交,直到两天前她过生日,林最发自肺腑给她写了一千字的小作文,把她给感动坏了,这才同意和好。
纪雅舒这会儿正问林最:【你什么时候能回宁市?】
林最想了想说:【暑假见吧。】
纪雅舒问:【你的钢琴怎么办?】
林最眼眸一沉,打出了一些字,又删掉,最后回复她;【就是一个爱好而已,现在学习更重要。】
纪雅舒很快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爱好还是梦想,你自己清楚。】
林最沉默了。
偏偏李斯盛又发消息过来:【干吗呢?】
李斯盛在国外念书,还不知道林最转学的事情。
林最不太想讲话,便回:【吃饭呢,回聊。】就把手机息屏了。
再抬头,只见外婆又端了碗面过来。
林最知道外婆又糊涂了,无奈笑笑:“我刚刚吃完一碗了。”
外婆一怔:“是吗。”
林最点头:“嗯。”又说,“要不您自己吃了吧。”
外婆摇摇头,或许是年纪大了,她胃口变得不太好:“我也吃不下。”她叹了声,看向门外,“你去喊寂野来吃吧。”
林最顺着外婆的目光往外看,这才发现陈寂野在外头,正修车胎。
他不是要去做兼职吗?
林最有点疑惑,靠近杨萍的小吃车时,恰好听到杨萍对他说:“你周六周天在那个电脑店里打工也就算了,周一到周五就不要再干活了,多赚那几百块钱,咱家也不会变富裕。”
他满手的黑油,在轮胎轴上拨动,说:“但少了那几百块,咱家就会更穷。”
话刚说完,他眼皮一抬,看见了林最。
林最和他对视一眼,转而去看杨萍,说:“婶婶,我外婆下了碗面条,想喊陈寂野去吃。”
陈寂野第一次听到林最喊他的名字,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应该是带了点南方口音的缘故,要更柔一点。
他捻了捻流进指缝里的黑油。
印象里好像有一阵子没碰见她了。
不过学校校园墙上却总是频繁出现她的名字,还有人偷拍她,他偶尔刷到,停下来看个几秒,又划走。
杨萍每次看到林最总是忍不住喜笑颜开:“多谢你姥姥啊,总是想着我们。”
这里的人都把外婆叫作姥姥。
林最笑笑。
杨萍对陈寂野说:“你别弄了,还不快过去。”
陈寂野拧上轮轴固定在电动车架的螺母,说:“就差一点了。”
他蹲在地上,周围散落各种工具,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眉。
杨萍知道他的性子,也没再催他,又扭头和林最说话:“你给婶婶说说,这小子平时在学校怎么样?”
林最如实说:“我们不在一个班,平时见不着。”
陈寂野拧螺母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接着拧。
杨萍还在说什么,他边用抹布擦手上的油污边站起来,说:“这辆车坏得太厉害了,修好也撑不了多久,我攒够钱了,明天去买辆新的吧。”
杨萍叹了声气,她也知道这辆车该换了,因为全指望用车干生意呢,倒也没再犹豫:“好吧。”
陈寂野把擦完手的抹布挂在车把上,他手上的油污没擦掉,他也不在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人家催我了,我先走了。”
杨萍说:“吃完面再走。”
陈寂野说:“不了,来不及。”
杨萍说:“不行,那多不礼貌,吃一碗面耽误不了你什么。”
陈寂野考虑了几秒,看了眼林最,还是进了面馆。
林最走在他身后,他进店之后先和外婆打了个招呼,随后熟门熟路地抽了个塑料袋。
外婆说:“森森你帮他扯一下袋子。”
林最走过去,接过他手上的袋子,他把那碗有点小坨的牛肉面倒进袋子里,倒到一半的时候不小心溅了一下,汤汁崩到袋子外,袋子又沾到她的手。
他倒完之后,随手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她说了声“谢谢”,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他愣一下,而她没当回事。
外婆额外又给陈寂野加了根烤肠。
陈寂野道了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林最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外婆,婶婶家很缺钱吗,他好像打了很多工。”
不提这话还好,提起来外婆倒有些难受了,连连摇头叹气:“你刚来,不知道,他们家啊,是真苦。”
那会儿外婆清醒着,很多事都记得,偏偏店里接连来了四五个客人,有人要牛肉面,有人要米线,还有加辣的不加辣的,放不放香菜的,一时忙碌起来。
等忙完之后,林最再问,外婆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