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茫然地看着手上的试卷。
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红色——四十二分。
而在分数旁边的班级姓名那一栏里是一行她最熟悉不过的字迹,上面清晰地写着——高二一班,宋冉。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宋冉呆呆地着手上的试卷,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充满怒气的低沉声音:
“宋冉,把头抬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声源很近,声音的主人就站在她的面前,穿着整洁如新的深蓝色昂贵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右手腕上戴着成功男士用来彰显身份的名牌手表。
男人还在愤怒地低吼,说话的同时,右手果断地向下挥,像一把锋利的银剑,让宋冉浑身的神经都剧烈一颤。
“爸……爸?”
爸爸?
眼前的男人有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双目炯炯有神,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正意气风发的样子。
和记忆里那个头发花白、身材佝偻的老人简直判若两人。
“别喊我,我宋威的女儿竟然连及格都考不到,传出去让我的面子往哪儿搁?”男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女儿的脸,“宋冉,你听着,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零花钱全部停掉,听到了吗?”
熟悉的严厉口吻唤回了一些陈旧的记忆,宋冉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因为成绩断崖式的下跌,她曾不止一次地被父亲责骂,而每次被责骂之后,她都会感到格外的难堪,以及愤怒。
“你能不能学学青禾,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可你呢?你甚至连青禾的一半都比不上。”
父亲的声音继续响起。
宋冉沉默着。
是的,每次都是这样,父亲每次都要将自己和那个人相比,在他眼里,自己好像永远都比不上那个人。
可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宋冉久违地又感到了一丝委屈,但那情绪转瞬即逝,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包括磨平一个人的棱角,让她从冲动易怒的少年变成现在这样冷淡漠然的样子。
“好了,现在回你自己房间去学习……青禾,你去辅导一下宋冉……真不知道你这学是怎么上的!”
在父亲的不快的语气中,宋冉慢慢站起了身,起身的同时,她的视线随意地在四周环绕了一圈,映入眼帘的熟悉景色进一步落实了她心中那个荒唐的猜想,脸上不由扯出一个嘲讽的苦笑。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年前。
这时宋家还没破产,她还没被一心渴望东山再起的父亲推出去当替罪羊,也还没吞下那一大把的安眠药,在破败的出租屋里独自迎接死亡。
难道是想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宋冉不得而知,但如果有的选,她并不想要这个机会,早在决定死亡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活着的**。
所以她既不想阻止宋家的破产,也不想奋发图强变成什么大人物,这个世界上她最在意的人无非就是自己的父母,可这两个人,一个在宋家出事后火速离婚和别的男人组成家庭,一个则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推出去当那起重大建筑事故的替罪羊。
“爸爸也是没办法,宋家不能就这样没了,你还小,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出来,爸爸一定会让你看到比现在还要好的宋家。”
宋冉想起了自杀前一天的事,面容疲惫的男人一边叹息着一边摸了摸她的头。
尽管集团的股票已经跌得不能跌,尽管宋家马上就要被强制破产,但父亲依然坚信他可以让宋家起死回生。
所以要进监狱的那个人只能是自己这个没用的女儿。
宋冉还记得自己那时呆呆地望着父亲看了很久,看着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的计划的父亲,心里倒是没什么情绪,但也可能是因为震惊和绝望已经填满了心脏,所以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放置其他的情绪。
甚至她还能感慨地想父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所以怎么能拒绝他呢?
“我知道了。”
宋冉平静地接受了法院发出的传票,送走父亲后,她转身拉开抽屉,将里面攒了近两个月的安眠药全部倒在桌上,然后一粒一粒地开始数,指尖抚摸过白色药片的表面,每数一个数,就为自己找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一、二、三……
没有。
十四、十五、十六……
没有。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宋冉将最后一粒安眠药与旁边已经数好的那一堆合拢在一起,不多不少,正好五十粒。
五十秒的时间里,她没有想到任何一件值得她留恋的事,倒是突然的良心发现,又或者是担心死后下地狱会遭受折磨,所以破天荒地找到那个从未联系过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就着冰凉的冷水,开始一把一把地吞下安眠药,最后在极度的恶心和乏力下昏倒在地。
只是没想到命运弄人,她明明一心求死,却反而碰上了这样离奇的事,竟然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可是为什么呢?
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是说每一个人死后都会遇到这种事情?
可又为什么偏偏是十年前。
宋冉有些头疼,不,不仅仅是一些。
很疼,头疼得简直像要裂开,无数嘈杂的念头在脑海里纠缠成一团,有许多声音纷纷扰扰地出现在耳边。
好像有谁在哭,又好像有谁在尖叫,声音听起来撕心裂肺的。
可宋冉听不清楚,她本能地开始感到烦躁,就连走回卧室的脚步都加快了一些,最后几乎小跑起来,一踏入门口便用力地甩上了门。
咚!
从身后传来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低低的呜咽。
这声音让宋冉头脑里沸腾的声音在一瞬间全部安静下来,她下意识循声望去,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人影穿着夏季的蓝白色短袖校服,裸露出来的细长手臂上有好几处都贴着纱布,此刻正缩着肩膀,用一只手痛苦地按着额头。
“许青禾?你跟着我干什么?”
眼前的这张脸是宋冉最熟悉不过的。
她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
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宋冉就开始讨厌许青禾。
许青禾的母亲是宋冉父亲的初恋,所以当许青禾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身亡后,宋威几乎迫不及待地就收养了即将被送去福利院的许青禾。
那时,她们十一岁。
可惜年纪相当的两人最后却处成了势如水火的关系,宋冉在家里将许青禾当下人一样使唤,在学校里也毫不掩饰对她的鄙视,联同了许多同学一起孤立和霸凌着她。
但许青禾人如其名,就像一株孤傲挺拔的青荷,始终傲然地站在围攻她的那群淤泥之中,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用她优异的成绩、倔强的眼神刺激着宋冉的神经。
结果宋冉后面做得越来越过火,简直像疯了似地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念头,最后更是……
回想起自己那愚蠢又荒唐的一生,宋冉叹了口气。
只不过这颓败的样子落到许青禾眼里就变了个味道,她有些警惕地咬了咬下唇,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攥紧衣摆,低着头轻声道:“你爸爸让我来辅导你学习。”
“呵,你还真是听话。”
多年习惯使然,讽刺的话语脱口而出,只是话音刚落,宋冉便皱了皱眉,随后调整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我不需要,你走吧。”
许青禾却没动。
有时候宋冉真的觉得许青禾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明明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差得要命,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言语上的攻击,自己心情再差一些的时候甚至会动手打她。
可每一次只要宋威吩咐许青禾过来找宋冉,许青禾都会照做。
每一次。从无例外。
难道许青禾是傻子吗?
以前宋冉会阴暗地想许青禾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讨好宋威,她惯会装小白花,就喜欢故意表现得那么可怜以获得别人的疼爱。
而自己就是反衬她的那个大反派,她欺负得越狠,父亲就会对她越好,包括自己年少时喜欢的那个男孩,不也是被许青禾的这副可怜样勾走的吗?
想到这,宋冉的眉头皱得更深,索性不再看许青禾,转身径直走向书桌,身后的动静停顿了几秒后,渐渐有脚步声响起。
许青禾跟了上去,甚至还主动关上了房门。
注意到这一点,宋冉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记得曾经有一次,她在极端的愤怒下砸烂了花瓶,然后攥着玻璃碎片企图划烂许青禾的脸。那次的动静闹得很大,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但时隔多年,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次以后,许青禾终于知道怕了,开始有意地躲着自己,并且尽可能地减少和她独处的机会。
但那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许青禾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在本质上是多么的残忍和暴虐。
瞥了一眼默默站在身边的许青禾,宋冉的目光落到她额头上那一片明显的青紫,又看了看她手臂处的几块还带了些暗红血迹的纱布块,内心纠结片刻,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行,你辅导吧。辅导完赶紧走。”
她将椅子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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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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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