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风华 第2章 第二章 无可奈何

“走吧，阿妧”说着谢祯就扶她起身，通报的小丫鬟似是看出了谢祯的心思，低着头上前提醒，“大少爷，老爷不许您陪同，说请您在自己院子里的书房等他，一会儿也有话同您说。”

“既如此…好吧”谢祯只得松开，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父亲他…稍微有些严厉，但心底里还是想着你的”

“嗯，我知道，哥哥放心”一声哥哥倒是叫得谢祯放心了一些，想来阿妧这般温柔和顺的脾气，也不会同父亲起什么争执的吧。

“姑娘当心脚下，这里有台阶”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在前头引路，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地打量着这个突然而至的阿妧姑娘。从前府里从未听闻谢家哪里还有这么个亲戚，但看模样是个难得的绝色女子，不知此时来谢府是为了何事？方才听她叫大少爷哥哥，可是什么远房亲戚？那此时来，怕不是议亲的？

“你叫什么名字？”小丫鬟越想越没边儿，还好被人出言打断了思路。

“我叫柳黛，是夫人专门安排来伺候姑娘的”瞧着这小丫鬟也只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样子，但也还算是机灵，“你在谢府多久了？”

“已有五年了”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方才的小院子在谢府西边，谢刺史的书房在东边，因而两人走了好半天才终于到了。柳黛先同站在外面的小厮说了一声，小厮进去通传，等出来后才叫她进去。

同方才见谢夫人不同，她这次没戴帷帽，面对的又是刺史大人，眼睛更不敢乱看。只低着头，瞧着脚下的方寸之地。

“民女拜见谢老爷。”一样的跪拜在地，可等了一会儿，等听到书卷搁在桌子上的声音，才有低沉浑厚的声音回答她。

“起来吧，还算是懂规矩的”她站起来，可依旧不敢抬头，只默默立在原地。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抬起头，亦是她看他。他的脸上看不见半点儿笑意，大概总是眉头紧锁，所以眉心中间已有三条清晰的皱纹，额前拢起的头发已夹杂了不少灰白的发丝，连胡须也已半是花白，但依旧浓密，遮着嘴唇。只有一双眸子还漏出些凌厉的光亮，叫人望而生畏。

“嗯…和小时候没什么相像的地方了”她也不回答，依旧沉默地看着他，自己也想不起从前他的样子了。

“你虽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可十余年了，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谢怀清看着她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心中竟久违地冒出了一股酸涩，这么多年了，他宠爱女儿的声名在庆春城早已是人尽皆知，众人都说这谢刺史与人不同，反倒是重女轻男。也有了解些内情的人说这是因为谢家同某位皇亲贵戚有婚约，这才百般疼爱女儿，为的是日后能靠着谢绫的夫家于仕途上更进一步。

这两点都不错，可只有谢怀清自己心里清楚，还有一层原因是对于年幼就走失而无法寻回，就算寻回也再难给她疼爱的遗憾与不得已。因而，此时就算是亲生女儿如意外之喜般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也不得不维持着异于常人的冷静与沉稳。

“当年你一出生，我们就同京城安国侯府结了亲。谢家不过是靠着一点儿稀薄的军功成就今日的家业，只有同安国侯这样根基深厚的高门结为姻亲，才能一步一步地积蓄力量。因而谢府丢了女儿的事情，除了府里极其信任的家仆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当时暗中寻了一整年，也始终找不到你的踪迹…这才从别处找了个女娃娃，当作是谢家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绫儿。”

“那我…现在是多出来的，对吗？”谢怀清所说的字字句句她都听在心里，每听进去一个字，心里的苦涩就多了一分。十一年了，刚开始的时候她心痛悲伤，以为自己是被父母丢掉的。后来华姨看了看她一直贴身带着的坠子说这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她家中必定是什么朱门大户，不可能丢下她。然后她就盼啊盼，希望可以找到自己的家人。但日复一日都没什么消息，她盼得心累了，也就不再想了。却没料到，此时出现了一个什么哥哥，将她带回了家，她像做梦一般，一直不敢相信。

此时她好像才从十余年心绪的起起落落中清醒，自己纵使不是被丢掉的，可也不过是一个身份的载体罢了。没了她这个载体，只要谢家女儿的身份还在，那另寻一个载体也是可以替代她的。

阿妧…是父亲对不住你…其实当时知道谢祯寻得阿妧之后，他自然是欣喜万分的，恨不得立刻就去看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过得如何。可等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谢家已经有女儿了，至于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自己亲生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国侯府知道的谢绫是养在自己身边近十年的这个。所以谢祯找到的必然不可能是谢家千金。

“谢祯，不必去了”谢怀清背对着找到妹妹而欣喜万分的谢祯，低声开口，

“父亲，你说什么？”不敢相信刚才还激动兴奋的父亲怎么突然就换了模样，谢祯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已经有妹妹了，不必再去接那个女子回谢家”

“可是父亲…你知道的，现在的谢绫根本不是我的亲妹妹，阿妧才是！！”谢祯紧握着拳头，眼圈泛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混账，我的话你现在都不听了吗？”谢怀清转过身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双手紧握藏在身后，一同藏起的还有蜷在掌心内发抖的指尖。

“父亲，您说的话我从未忤逆过，只是阿妧是我弄丢的，我就有责任将她找回来。请恕儿子此次，难以从命”谢祯说完后便不再等谢怀清的反应，跑着出去了。而愣在原地的老人不知是忘了阻拦，还是被他说动了，只默默盯着儿子跑出去的背影，再无言语。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或许是那个每晚做梦都会响起的清甜声音，“爹爹可给阿妧带糖了么”，也或许是安国侯府老夫人亲切地拉着谢绫的手，“你这姑娘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满意地不得了”

......

良久，谢怀清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人，声音也变得沙哑了一些，“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罢了。不过你放心，既然祯儿已将你接回来了，你依旧可以将谢府当成自己的家。只是对内对外，却只能说是夫人娘家那边的表亲，卫家的孤女，卫玉安”

“既如此，也有劳谢刺史一番苦心了，玉安多谢”她俯身行礼拜谢，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下巴尖终于滴下一颗凉透的泪珠，喉头酸涩刺痛，却也强忍着不叫人听出来。

“…终是我们对不住你，日后会替你寻一户好人家，送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只是…此前在云水楼的事情切莫叫人知晓。华梨落应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明白”

看着眼前的人丢了魂儿的样子，柳黛也不敢多言，只赶紧上前扶住她，能感觉到她瘦削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失魂落魄般茫然。“姑娘当心，这里有台阶”卫玉安低头，看见三阶通向连廊的石阶，模糊了许久的记忆却在这一刻一幕幕涌上心头，

“阿妧慢些，爹爹要追不上你了…”

“呜呜，痛…爹爹，好痛”

“你怎么回事儿，连女儿都照顾不好，腿都磕烂了”

“别哭别哭，都是爹爹不好，以后上台阶爹爹都抱阿妧上去好不好”

“…好…要吃糖…”

“乖，爹爹这就抱阿妧去买糖吃，买小兔子糖好不好？”

“要小老虎的…”

“好，小老虎的，啊呜，啊呜”

……

“姑娘，姑娘…快来人啊，姑娘晕倒了”耳边柳黛的声音越来越小，卫玉安感觉自己的眼睛怎么都睁不开了，使不出丝毫力气。

等卫玉安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是呛人的药味儿，还有撑着头合着眼的谢祯。

“哥…表哥？”卫玉安试探性地小声叫他，刚出声谢祯就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对不起…对不起阿妧，我…我没想到父亲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以为只要带你回家了，一切就都回到正轨了。”

“你抱得我太紧了，我都喘不上气了……”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挣扎，谢祯这才放开她，但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片刻都不肯松开。他皱眉盯着卫玉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要叫我表哥，叫我哥哥，好不好？就像小时候的那样”

“那我就在没人的时候叫你哥哥吧，哥哥”

“嗯，哥哥在，阿妧对不起……”谢祯极其温柔小心地帮她将额边的碎发掖到耳朵后面，看着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心中如刀绞般难受痛苦。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哥哥，不是你将阿妧找回来了吗？谢刺史他说得没有错，若是安国侯府知道谢家骗了他，从前的亲事不作数不说，只怕还要记恨我们，那谢家这些年小心翼翼的积累就都不作数了。”

“只是我真的心疼你，这么多年没有感受到父母亲的关爱，现在还要为了家族的荣耀而委曲求全。”

“不是的哥哥，我原本想着就在云…那里蹉跎一辈子罢了，现在竟然还能回到家里，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哥哥，还能以一个平凡人家女儿的身份嫁到一个好人家，过一辈子简单快快乐的生活，我很知足了。”

“不许！没有人可以配得上你，我不许你嫁人！”听到这话的谢祯，又激动起来，将人重新紧紧抱在怀里。“阿妧，你知道么？你的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粉嘟嘟圆滚滚的，像中元节吃的糯米团子，所以我便叫你阿妧，也希望能庇护你一生，让你圆圆满满。而我却把你弄丢了，害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父亲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你，但你放心，你永远是我谢祯最疼爱的亲妹妹，这次我再也不会弄丢你，也再也不会教你受半分苦。”

“我相信，哥哥，我信你”卫玉安像哄孩子那般在谢祯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又挣开他的怀抱，用柔软温热的掌心帮他擦掉眼角的泪花，嘴角不自觉漏出的笑意总算让愧疚不已的谢祯有了些许慰藉。

“卫玉安！你在哪里！！！”

难得的兄妹温情时刻被屋外的一声厉喊打破。